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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芒毕多事件/杜鹭莺 [打印本页]

作者: 卡卡西720 时间: 昨天 20:44
标题: 芒毕多事件/杜鹭莺
芒毕多一宿没睡好，整夜都在猜想着自己突然遭解雇的真正原因。

清早起来，芒毕多还有点怅然若失，心慌意乱地拿起昨晚喝剩的半瓶“金奈卜辣”，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高酒精浓度的烈性酒，炙得喉咙发痛。

不一会，芒毕多便觉得有股热热的血流涌上心头。他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诉诉他的无辜被解雇，帮他找出一个真正的因由。这样不明不白地遭解雇，不是太冤了吗？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芒毕多于是决定到学校去一趟，去讨个说法，当然也会尽可能地就被解雇的原因好好地为自己辩解。

他在圣灵学校服务了已将近八个年头，学校所有的桌椅门窗几乎都是由他一手保养修葺。

在整修教学设施之外，个性随和的芒毕多更是学校总务科的最佳帮手，大凡有些应急的项目如搭个学科比赛用的彩牌道具﹑在球场边安装个临时扩音喇叭... ...等等，都是他的拿手工夫，就连学校主日弥撒礼堂中那尊高高的圣母塑像，每个月也是由芒毕多小心地攀上去擦拭清洗。全校师生无人不熟知这位有求必应、温和寡言的木匠。

“芒毕多，我的书包底下的轮子坏了，看看能修吗？”

“芒毕多，昨天我在教研室掉了一本书，等会儿帮我找找看。”

芒毕多想起了那天巡视到三楼，中学二年级八班的教室，挂在牆上的木造筹款箱，底部有片木板鬆了，他于是将整个箱子取下来修整，缝隙间居然有几枚硬币，“咚、咚”地掉在了地上。其中有一枚金灿灿的，不像是披索。芒毕多弯下腰，捡了起来，就着窗口阳光，看到硬币上刻着“HONGKONG”字样。应该是香港钱币，还真是别致。芒毕多于是拿在手上摩挲着，亦看亦喜欢... ...这时，好像有人从教室门口匆匆走过... ...。

“我可没将那些可花用的披索占为己有呀，圣母玛丽亚作证！我只是喜欢那枚可爱的硬币。”。对从未出过国门的芒毕多来说，十元的香港硬币无疑更像是一枚纪念品。老实说，他也曾想偷偷地将同等金额的披索补回去的，可后来听说要七十披索才能抵那十元的港币，也就因捨不得而放弃了。

话又说回来，这八年里学校中所有教室的筹款箱向来都是由芒毕多负责看管、修葺，还真没人对老实的芒毕多产生过任何的不信任。

芒毕多一路上还不停地猜想着遭解雇的原因以及思索可辩解的种种理由。

清晨的华人区因为比邻有几家华校而早早地熙攘起来。

年纪小的孩子们下了私家车，由保姆带着，颠颠地朝校门口走去... ...，这一下又让芒毕多想起了那个叫辛蒂的年轻褓姆。

辛蒂是芒毕多的老乡 (相识后才知道的)，天天早上都会带着四岁的小主人来上学，然后会在警卫亭边的休息廊里等着孩子放学。

有一阵子学校修大门，芒毕多总在休息廊边上忙碌。

辛蒂与芒比多很聊得来，彼此老乡，同声同气。以后两个人也就常在学校中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辛蒂不时会请芒毕多为她修些日常小用品，更常常会带些好吃的“米粘瘩”到学校来与芒毕多分享。

那天辛蒂生日，芒毕多于是将那枚金色的香港十元硬币送给了辛蒂，并信口说是自己在地上捡到的。辛蒂开心地一个劲说︰“哎唷唷，真是幸运呐，圭亚！好别致的硬币，我好喜欢哦！”。

芒毕多就是喜欢看辛蒂笑起来的样子，也老是迷恋辛蒂清晨湿嗒嗒的头髮中所散发出来的洗髮露香味。

芒毕多确定妻子是知道他与辛蒂之间的事的。前些天妻子突然说学校中的那些丫丫*︰“个个都是‘骚货’，男人惹上了，都要倒霉。”妻子这些天不知为何也开始关心起芒毕多的工作环境来︰芒毕多在学校中日常作息的情况，学校几点上下课？就连校长办公的地方和时间她都寻根究底... ...。

“咦，对了，她问这些干嘛？难道她... ...”想到这里，敞开的校门已在面前。芒毕多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仰著头走了进去。

“喂，等等，您可别介意呀，巴咧... ...”一向爱开玩笑的门卫尊尼突然用手档住了芒毕多，正色地说︰“他们吩咐过，您不能再进学校了。... ...您可真的别介意... ...”。

“我只想找校长问点事，很快就出来。”

芒毕多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却没想停住脚步。

“别这样，巴咧，我很难做呢。别进去了，拜托。”尊尼近乎是在恳求了。

芒毕多觉得有点委屈，这八年来他已习惯从这大门口自由地进出，可如今怎么就不让进了呢？瞧瞧那门前的警卫亭，还是两年前芒毕多给搭建的，他也因此与尊尼相知，成了尊尼儿子的谊父。尊尼今天真让人憋气。

“尊尼一定是听到什么了，把我当贼防呢。”芒毕多心想，“辛蒂曾说，尊尼常用话语撩她，好歹我也从不与他计较。现在我倒霉了，他竟一点都不够意思，真不是东西。”芒毕多于是不再多说，用力摔开尊尼拦著的手，加快脚步，径直朝校务办公室走去... ...。

“能不能请让我与校长谈谈？”一进门芒毕多就尽量用平静又客气的话语对祕书小姐说，同时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内急速跳动的声音。芒毕多觉得此时自己的脑袋变得十分清晰，但不知为何说话时舌头却有点儿打结。但他还是必须请求与校长谈谈，他被解雇，应该有个说法，他的离去，也必须走得有点尊严。

“校长不在。”祕书小姐皱著眉冷冷地说︰“而且这几天都应该不会回校。”。芒毕多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再试一下︰“... ...那... ...能不能请跟他转达一下，... ...哦，不，让我跟您谈谈也行... ...”芒毕多此时真的很想找个人谈谈心事。

“有什么事写信来好了，我管不了事的。”祕书小姐低著头忙著打电脑，连正眼也不朝芒毕多这边看一下。

芒毕多失望地走出校长室，茫然地望著眼前这所他曾那么熟悉的学校︰学生们正匆匆地走进校门，操场那头的休息廊上有几个小学童还在与自己的丫丫纠缠著，闹著不想进教室... ...。

芒毕多突然又记起了辛蒂。

“对了，我该找辛蒂说说去。”芒毕多重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辛蒂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芒毕多面前的－－带著灿烂的笑脸和一头刚洗过的秀髮。

休息廊里却没有辛蒂的身影。

失望且又百无聊奈的芒毕多便转身踏入了紧邻的警卫亭。

警卫员们都不在，芒毕多却意外地看见亭中柱子边靠著一杆长步枪。

“是尊尼的，这没头脑的傢伙，把枪放这里多危险啊，有那么多孩子... ...。咦，等等，尊尼平时总是炫耀他的枪法百发百中，却老是小气地不许别人碰他的长步枪，今天可让我逮著机会了... ....唔，看看这好东西... ...，这可是个真正能开火的玩意儿唷！... ...”芒毕多顺手抄起了那杆长步枪，好奇地端详起来。

“芒毕多！”这时，有个小男孩跑了过来，亲暱地扑到芒毕多怀中，嘟著嘴说︰“芒毕多，你知道么，丫丫辛蒂昨晚走了，是哭著走的哦！... ...妈咪说丫丫的妈妈死了，丫丫辛蒂再也不会回来了。”小杰洛米是辛蒂的小主人，和芒毕多很要好。

“妈咪让玛朗*带我。可我一点都不喜欢玛朗，她好凶呃！我要丫丫辛蒂，呜呜... ...。”孩子说著说著，哭了起来。芒毕多的心抽搐了一下，思绪又跌回了现实的辛酸︰善良的辛蒂走了，从此带走了所有的欢乐；尊尼变了，因他的被解雇也看不起他这个“公巴咧”了。他没有了工作、遭人遗忘、生计毫无著落... ...。将来的日子将会是甚么样？而自己直到现在还窝囊得连被解雇的原因都还弄不清楚！

芒毕多这样想著，一手搂著小杰洛米，另一手无意识地握著长枪，呆坐在警卫亭中。好长的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咦，你这孩子，怎么跑这来了？”那个杰洛米口中的玛朗探进身来，看到孩子竟与一个持著长枪的陌生人在一起，马上紧张地赶过来拉扯︰“杰洛米，你这蠢孩子！真是的，不是跟你说别跟莫名其妙的人在一起吗？”

“谁莫名其妙？你说谁！”芒毕多有点生气了，杰洛米也紧紧揽著芒毕多不肯放手。

玛朗急了，更用力地想把孩子从芒毕多怀里拉出来。

芒毕多这下火了，一手抱起孩子，一手用枪托企图推开玛朗。两人于是在警卫亭中拉扯起来... ...

“别动！把手举起来！”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芒毕多回头一看，离警卫亭约莫十步远的地方有两个保安警卫正端著枪站在对面。

这时，操场上突然响起一阵警哨，快速散离的人群中有孩子惊慌的叫喊︰“救命啊，有人绑架孩子！”

芒毕多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不再理会愣在一边的玛朗，无意识地提著枪，抱著小男孩，想走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马上被一阵更犀利的声音喝住了︰“别动！再动就开枪了！”。

芒毕多看到操场对面的另一道校门口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警车，几个荷枪的警员正一路小跑向这里过来，身边的玛朗也吓得趴在了地上... ...

“弟兄们，看著点，别伤了他手上的孩子！”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不一会，一排枪口已齐齐对著还站在警卫亭中发呆的芒毕多。

芒毕多开始有点意识到自己已堕入了一场无妄之灾，他本能地把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同时也模糊地感到，自己的安危全都与手中抱著的这个孩子分不开了。

可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杰洛米突然说︰“芒毕多，我想尿尿！”。

芒毕多看看四周，犹豫了一下︰“孩子，这里人多，我们上游戏室尿尿吧？”说罢就匆匆挟抱著孩子奔向左侧邻近的游戏室... ...

“各位注意，绑匪挟持著学童逃进了游戏室，据报游戏室里还有几名学童和一位新来的保育员，不排除挟持事件有扩大的可能... ...”。

操场上警官用对讲机指挥著警员。站在一旁的尊尼不停地向一个及时赶来的电台採访记者解释著︰“... ... 平时他对我的枪就很感兴趣，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我才离开那么一会儿... ...平日他是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真的。... ...他昨天刚遭解雇... ...又惹这么大的祸，啧、啧... ...可怜的芒毕多... ...早前我真该赶他走的... ...”。

“刚才他还到过我那里，”祕书小姐也接著说开了︰“... ...他一再说要找校长，神情有点异样。我闻到他一身的酒气就有点预感到要出事的。我于是避不让校长出面。校长知道后，为确保学校安全，暗中通知警卫盯著他，然后再给附近的警局打电话... ...您瞧，还真的出了大事！”

芒毕多冲入游戏室时，保育员带著两个小女孩正在洗手。看到带著枪且语无伦次的芒毕多，直觉上感到情况有点不妙，她立刻机警地决定︰速速地远离这个危险人物，或至少避免与这个持枪的人共处一室。

保育员于是趁著带杰洛米去上洗手间时机警地将自己和三个孩子都反锁在洗手间内。

游戏室中，脸色发白的芒毕多端著枪守在游戏室门后。此时他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手因过度的用力和极度的紧张而不能自制地抖动著。

突然，“磞！”一声巨响，芒毕多竟误扣扳机，子弹擦枪走火，射向门窗，玻璃碎片轰然飞散... ...。

外头顿时一阵哗然，警员和警卫都大为紧张，个个严正以待，都把枪口瞄准了游戏室大门。

被隔离在校门外的家长们都情绪激动起来︰“绑匪开枪了！天呐，快想想办法救人吧！绑匪一定是仿效前几天的俄罗斯绑架案*，这可怎么好？”

穿著黑色教袍的校长李廉戈神父神色凝重地从教学楼匆匆赶来了，一边擦著额头上的汗珠，一边不停地与警官商量著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倒也把芒毕多仅剩的一点酒意都吓走了。他像个大病初癒的病人，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惊慌间芒毕多开始试著回想所发生的一切︰他来游戏室是为了让杰洛米尿尿... ...怎么会有杰洛米呢？是辛蒂让他来的吧？... ...再往前一点 ... ...噢，还是辛蒂！难怪圣经上说女人是诱人犯罪的祸源！芒毕多不就是想去休息廊见辛蒂才会到警卫亭的吗？可辛蒂却顾自走了... ...枪呢？怎么会有枪？

“天呐，我怎么会蠢得在这接骨眼上还顾著玩枪！”芒毕多忧闷得喘不过气来︰“今天真是倒霉透了，连个可以谈话的人都没有... ...谈话？... ...唔，我不是来找校长谈话的吗？... ...嗯，谈甚么？... ...呃，是... ...被解雇的事... ...噢噢，看在圣母份上！难道这一切都是天父在惩罚我吗？”。

芒毕多无助地环顾四周，茫然地想著接下来该怎么办，等待他的结局又将会是什么呢？当了大半辈子木匠的他，万万也想不到今天自己竟稀里糊涂成了与警员对峙的绑匪！

“今天该不会是十三日、星期五吧？”芒毕多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该先看看日曆的。

“咳，说什么都没用了。”芒毕多闭上眼睛，努力在脑中追想那些还有点印像的警匪片情景，企图找出一个比较有人情味的结局。想了很久，但所能想起来的，都是两败俱伤，鲜血淋淋，景象极其惨烈... ...。

... ...辛蒂、妻子、家中一群的孩子、还在山顶老家的年迈父母... ...他的不算美好却也有滋有味的人生，一切一切，都将离他远去... ...。芒毕多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 ... 天呐，谁来听我解释，谁来救救我... ...”

“毕多！芒毕多！”外头突然有人用扩音器喊他的名字。

芒毕多赶紧竖起耳朵听著。

“我是校长神父！可否与你沟通一下？千万拜托，请不要伤害孩子！你不是想找我谈谈吗？如果你同意，就请你将门打开，让我进去好吗？我会尽力请警方接受你任何要求的！愿天父与你同在！”

芒毕多蓦地回望，突然看见一道炙眼的阳光从窗上刚才炸开的弹孔投进来，直映在牆上一幅面容安详却把一颗燃著火的心鞠出来的圣母画像上，如一顶圣洁的光环烨烨闪烁。

光圈中圣洁的圣母玛丽亚神情忧伤，双眼含泪，怜悯地望著自己... ... 芒毕多突然泪如雨下︰“... ...唉，万福圣母！由您来作主，该怎么著就怎么著吧... ...。”

芒毕多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向前，身体贴在门边，双手紧紧地握著枪，用枪管慢慢地将游戏室的大门掀开... ...。

“... ...在学校神父李廉戈的劝说下，劫匪终于弃械投降。一场扰攘了将近六个小时的校园持枪劫持学童事件终告落幕。这起事件与发生在俄罗斯南方小镇巴士兰，轰动全球的车臣恐怖份子挟持学童案件时间相近、手法雷同，使人不得不担心全球性的恐怖袭击已有了蔓延的趋势。ICBTV，岛城广播电视，艾琳•玛古约在华人区天主教圣灵学校报道。”

一连好几天，芒毕多事件成了华人区茶楼中最脍炙人口的话题。人们都摇头叹息︰这世道，真的变了。

附注︰

芒（mang）︰菲语中对中年男人的称呼。

“金奈卜辣”（Ginebra）︰一种便宜的烈性酒。

披索 (Peso)︰菲币单位。

米粘瘩（mirindal）︰小吃；工间或下午吃的点心。

丫丫（yaya）︰乳母；褓姆。

巴咧（pare）︰“kompare”的简称，意指孩子的谊父，亦常用来称呼挚友或同伴。

玛朗（manang）︰菲语中对中年女人的称呼。

俄罗斯绑架案︰二零零四年九月一日，发生于俄罗斯南部巴士兰小镇的校园。冲突中共有二百九十四人丧生，其中包括学童和车臣绑匪。

圭亚（kuya）︰哥哥；大哥。

十三日星期五︰菲人与西方人一样忌讳数字十三和星期五。

（本文情节纯粹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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