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的治安很差吗？

热忽行退

菲律宾网络流传的热门图片，一位肥头大耳的白人身着一件印有“我老婆是菲律宾人，你TMD吓不住我！”字样的T恤。

本文是暨南大学代帆教授的作品。感谢代帆老师授权发布。代教授是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华侨华人研究院副院长、党委副书记，菲律宾研究中心主任，广州华侨历史学会副会长，中国东南亚学会、中国华侨历史学会常务理事。主要研究领域为菲律宾政治与外交、东南亚华人和中国新移民研究等，主持和参与多项国家级及省部级课题，在《世界民族》、《华侨华人历史研究》、《东南亚研究》等期刊发表中英文论文数十篇。承担本科生课程《国际政治学》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关系》，以及硕士研究生课程《当代中国外交研究》和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s foreign relations（英文）等。

文后赞赏码系代教授本人，写文不易，请新老朋友多多打赏支持。

大概在2011年9月，香港卫视的记者赵龙过来广州找我，咨询我对香港卫视到东南亚设立记者站的意见。我说当然首选菲律宾和泰国，因为这样的国家永远不缺新闻素材，如自然灾害、恐怖主义、政治纷争、花边新闻等等，一年到头变着花样让你目不暇接。而在新加坡这样的国家，海晏河清，四平八稳，没啥新闻看头，而新闻传播嘛，肯定需要抓眼球吸引大众的关注才行。我的建议与香港卫视不谋而合，后来他们就把东南亚的第一个记者站设在了马尼拉。

是的，在菲律宾从来不缺新闻。这不，2022年7月初，媒体才爆出菲律宾亚当森大学学位工厂的丑闻，很快在7月24日，马尼拉雅典耀大学又爆出校园枪击事件，一名华裔前女市长和其保镖以及校方安保人员被枪杀。事件发生后，菲律宾社会为之哗然，菲律宾总统小马科斯也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声明，对枪击事件表示震惊和悲伤。


雅典耀大学校园枪击案发生后，相关人员在收尸。了解此案的相关情况请点击《复仇这道菜，要趁热吃才够味！》。

在国内大众看来，菲律宾无疑是个治安非常差的国家。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去菲律宾的时候，我的朋友们真的有我要下地狱的感觉。受新闻媒体报道的影响，大众可能习惯把个案或者个体经验进行夸大，形成以偏概全的印象。就像最近十多年国内屡屡报道的印度女性被强奸的社会治安案件，就给我们强化了印度社会不安全的感觉。但长期在印度工作的志象网记者胡剑龙就认为，印度治安其实远没有媒体报道的这么糟糕。而且单就强奸案发生率而言，不仅南非、津巴布韦等发展中国家高于印度，就连瑞典、澳大利亚、美国、英国、新西兰、芬兰、丹麦等发达国家也都高于印度。当然，可能受社会文化的影响，在印度的很多实际案件没有报道出来，或者欧美国家对强奸案的定义过宽等等。但无论怎样，我们必须承认，新闻报道在塑造大众认知中的作用远比我们的想象要更加强大。

外人担心菲律宾治安的一个原因，在于菲律宾的枪支可以合法交易和公开售卖。不管你是神父还是家庭主妇，在菲律宾的购物中心都可以合法买到枪支。1972年费迪南德·马科斯总统宣布戒严令后，每个成年菲律宾人只能持有一支低功率步枪和一把手枪或左轮手枪——而且两者都必须有执照，但在2000年，时任总统约瑟夫·埃斯特拉达取消上述禁令，允许菲律宾公民拥有他们想要的任何类型和口径的枪支。2013年的一项法律规定了拥有枪支和在公共场合携带枪支的资格，比如有执照的枪支拥有者必须年满21岁。

在菲律宾这个拥有1.1亿人口的国家，大约有400万支枪支，其中几十万件武器被非法拥有。2013年，一名喝醉酒的枪手在南部的卡维特省疯狂开枪，造成8人死亡，11人受伤，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行为并不常见，只不过每发生一起，可能都强化了我们对菲律宾治安的负面印象。当然，菲律宾依然是亚洲枪支杀人案中最致命的地方之一。2019年，该国发生了1200多起使用枪支的故意杀人事件。这意味着在菲律宾每10万人中就有一人死于枪杀，到2020年，美国每10万人死于枪杀的人数为4人。



10天前，1名29岁的男子在宿务市被枪杀。相关视频请在视频号和推送列表查找。

去过菲律宾的人都知道，菲律宾大大小小的公共场合都有保安站岗执勤，这些保安配备的可不只是吓唬人的警棍，而且都是真枪实弹。但问题是，枪支流失和非法交易在菲律宾非常普遍。因为枪支售价低，不少普通人都持有枪支，这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枪杀案件的发生率。据说在菲律宾的黑市上，可能人民币不到3000元就能买到一把枪。而买凶杀人的成本可能更低，据说300美元就可以雇佣到杀手，当然要雇佣一个情愿被捕时仍保持沉默而不供出雇主的杀手肯定代价更加高昂。马尼拉雅典耀大学孔子学院的前院长张世涛老师告诉我，他在雅典耀大学授课时，班上就有学生携带枪支上课。

枪击案只是菲律宾社会治安的一个方面，那么，菲律宾的社会治安真相究竟如何呢？

犯罪活动的成因非常复杂，但很多时候和一国经济社会发展状况有密切的关系，正如咱们中国古人所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考虑2020年爆发的新冠疫情严重冲击了各国经济社会发展，肯定会在很多程度上影响各国的犯罪率，因此为了更好地了解菲律宾的社会治安状况，我这里主要使用2019年的数据。2019年，菲律宾的谋杀/凶杀案件发生率为4.41，已经多年呈现下降的趋势，早在2016年的时候，这一比例可是高达10.76。菲律宾国警的数据也显示，2019年5月菲律宾全国的犯罪案件为38,284宗，比2018年同期的42,527宗下降了差不多10%。对国际游客来说，犯罪活动的主要发生地也很重要。大马尼拉是菲律宾人口最集中的区域，也是国际游客主要的目的地。菲律宾官方的数据也显示，在大马尼拉区域，2019年的犯罪案件有12695起，相比2018年下降了7.55%。其中谋杀案件（murder）由745宗下降到640宗，凶杀案件(homicide)由273宗下降到190宗。总的来说，2019年的菲律宾变得更加安全了。


雅典耀大学校园枪击案发生过程中持枪与凶嫌枪战不幸中枪身亡的保安

我们还可使用犯罪指数（Crime index）和安全指数（Safety index）来横向比较菲律宾的的安全状况，犯罪指数和安全指数之和为100，犯罪指数越低，则安全指数越高。同样以2019年的数据为例，在118个国家和地区中，菲律宾的犯罪指数和安全指数分别为40.83和59.17，排第51位，其实高于咱们中国（65位）、法国（68位）、美国（74位）和瑞典（81位）。在39个纳入评估的亚洲国家和地区中，菲律宾排第20位，高于印尼（27位）、泰国（28）、越南（30位）、柬埔寨（32位）和马来西亚（35位）等东盟国家。

这么一比较，菲律宾的治安好像没有媒体报道的那么差啊。但是，单看数据本身并不消除我们对菲律宾治安的担忧，我们还需要考察菲律宾犯罪活动的结构，比如在谋杀、凶杀、人身伤害、强奸、盗窃、绑架、网络诈骗等林林总总的案件中，是小偷小摸多，还是恶性枪杀案件多？就像乘坐飞机和火车究竟哪个更加安全，其实飞机失事的比例远低于火车和汽车，似乎乘坐飞机比火车或者汽车要更安全，但由于飞机在空中一旦出事，其过程和后果几乎无法控制，致死率远高于火车和汽车，所以大众就会认为乘坐飞机比乘坐火车或者汽车更危险。

根据菲律宾官方的数据，2021年全年共发生各类犯罪案件37616宗，分别是盗窃案（30.6%）、强奸案（21.1% ）、谋杀案（菲律宾把谋杀案分为murder和homicide两类，两者合计占比15.8%，菲律宾的谋杀案以murder为主）、人身伤害（13.7%）、抢劫（13.1%）和绑架案（5.7%）。数据显示，我本人最为担心的抢劫案和绑架案反而占比不高。


今年7月奎松市一起谋杀案现场，警方正在提取证据并拍照存证。

就绑架案而言，上世纪90年代是菲律宾绑架案的高发期，每年的绑架案数量均在100起以上，而且被绑架者中华人比例很高。1999年后，治安情况开始有所好转，2001-2003年则又有所反弹，但之后整体还是逐渐缓和。我在菲律宾大学亚洲中心的一个同事告诉我，其菲律宾籍华裔同学姐弟俩，就曾在2000年先后遭到绑架并被撕票，我在2008年得知这一故事时，依然感到背后一阵发凉。此外，我身边的一些朋友屡屡有类似遭遇抢劫的经历。比如我认识的一个老师，住在菲律宾最繁华的金融中心Makati，这里的治安应该算很好了，有一天他太太在黄昏时回家，在家楼下遭遇歹徒抢劫，不仅财物被抢，而且在与歹徒拉扯的过程中摔倒在地，导致盆骨骨折，休养了近两年才痊愈。

据说在菲律宾，有犯罪分子使用限制性药物阿替凡（Ativan）当作迷魂药来作案。尽管类似案件很少报道，但偏偏我的一个中国朋友就碰到了。这个中国女孩子也是大意，和旅行中碰到的一个陌生菲律宾女孩子共进晚餐，餐后吃了对方准备的芒果，很快失去知觉，身上钱财被洗劫一空，好在菲律宾女孩子在作案前打听好了我朋友下榻的酒店，还给她找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送她回酒店。等她歪歪倒倒地出现在酒店大堂，酒店服务员还以为她喝醉了酒，赶紧送她回房间休息。然后，我朋友在房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如果不是我朋友的上述遭遇，我压根想不到在菲律宾这个天主教国家居然也有这种可怕的事。



2019年被马尼拉警方抓获的迷魂党成员

至于媒体经常报道的恐怖主义案件，其实远离一般大众的生活。

菲律宾南部一度是恐怖主义的大本营，很多与恐怖分子相关的绑架、爆炸都与南部棉兰老岛的恐怖分子有关，其中最突出的是阿布沙耶夫集团。2017年，亲伊斯兰国的极端分子围攻棉兰老岛的马拉维市5个多月，可以说是菲律宾恐怖活动的巅峰。随后，一些恐怖组织还在棉兰老岛的公共场所实施爆炸袭击和自杀式袭击。但对外国游客来说，还是尽量避免前往南部一些较为危险的场所。在南边的棉兰老，屡屡有中国人在当地被绑架。比如2012年6月，两名广东商人在棉兰老岛的三宝颜－锡布盖省被绑架，2014年9月，又有一名中国公民在同一地方被绑架。我的菲律宾朋友也屡屡好心提醒我，如果要去南部危险的地方，一定要提前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找当地朋友照顾我。

我距离恐怖主义最近的一次可能是在2007年。那一年10-11月间的一个周二，我和朋友约了在菲律宾阿亚拉（Ayala）中心的Gloriet商场旁的中餐馆吃饭----本来是想约周四，因为我有事，所以改在周二，两天之后，也就是周四那天，紧挨着我们就餐餐馆旁的一家很有名的中餐馆突发大爆炸，一下子炸死14个人。究其原因，政府说是恐怖分子爆炸，而商场说是地下室气体爆炸。不久之后我坐车路过那里去参加麦格塞塞基金会的活动，还看到爆炸现场一片狼藉，整面墙都被炸得斑驳不堪。



发生于2007年10月19日下午1点25分的马卡蒂格洛丽埃塔爆炸案（2007 Glorietta explosion）是近20年来吕宋岛最严重的爆炸事件，当场造成11人死亡，至少129人受伤的惨剧。代教授真是命大。

对外国游客来说，小偷小摸、被出租车司机讹诈可能来得更加现实。菲律宾社会的普遍贫困无疑推动了犯罪率的攀升，外国游客通常会被视为更富有的人，因此更容易成为扒手的目标，尤其是在公共交通、拥挤的市场或者热闹的旅游景点。不过，作为一个长期往返菲律宾的中国人，我认为最让人头疼的可能还是菲律宾的出租车司机，不少讹诈、枪击案件也与此有关。我也有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有一年晚上在马尼拉国际机场，那时还不时兴网络打车软件，仗着自己熟悉马尼拉，我在机场出口的马路边打车，而没有乘坐机场更昂贵但也安全的出租车。出发没多久，我就感觉不对劲，因为我的方位感极好，明显感觉司机在绕路。于是五分钟之后，我就问司机是不是走错了路，司机是一个壮汉，没有理睬我，很快在一个偏僻黑暗的立交桥下把车停下来，问我的钱够不够，同时给我看车内标得离谱的资费标准。我知道事情不妙，告诉他我只有几百比索，我要问问我在军队的朋友能不能帮我。接下来，我当着司机的面拨通我军队朋友Ted的电话，为了不刺激司机，我简单地介绍了事情经过。Ted问我在哪里，他可以过来接我，可是晚上黑灯瞎火，我压根说不清楚在哪里，只知道距离机场不远，而且司机还在旁边冷眼看着我，我知道很多司机都持有枪支，也知道有乘客和司机吵架后挨枪子的事，所以不想惹恼司机。我对自己逃跑的速度也有信心，问题是我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啊，实在逃无可逃，只能选择屈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给了司机500比索，我告诉他必须留下200比索打车去我朋友家。

除了以上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我甚至从来没有在菲律宾街头看过菲律宾人吵架或者打架。归根到底，作为一个信仰天主教的国家，大多数菲律宾人都是天主教徒，他们性格较为温和，不是那种民风彪悍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