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特尔特串联军方让小马科斯下台，是阴谋？还是谣言？

王俊杰2017

2021年11月，小马科斯与萨拉结盟成功并联合竞选。

最近这段时间，马科斯家族和杜特尔特家族之间的权力之争似乎有了激化的趋势。虽如此，两大家族在一定程度也在为他们的之间的冲突建了一道防火墙，正副总统并未直接卷入这场纷争。出来争锋相对的是老当益壮的前总统老杜和势头正盛的众议院议长罗穆亚德兹（Martin Romualdez）。

自今年5月两大家族之间的分裂表面化以来，众议院一直紧盯教育部和副总统办公室机密、经费的使用情况。相关信息显示，2022年年底的11天内，副总统办公室花光了1.25亿披索的“机密经费”。今年再萨拉·杜特尔特再度申请了高达6.5亿披索的"机密经费"，这比一些安全部门的全部预算还要多。令人不免产生疑问，作为教育部长的副总统，她为什么需要这么大笔的资金？这笔钱究竟用到了那里？因此，众议院驳回了萨拉2024年度机密经费的预算。

对此，老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公开表达了对萨拉批评者的强烈不满，并表示想要消灭“你们所有人”。老杜还把矛头对准了整个众议院，说这是菲律宾“最腐败的机构”。另外，老杜也提及，萨拉运用机密经费是为了恢复预备役军官的训练，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面向国家安全的政治投资，这个说法也与她过去为自己的辩护所说的相一致。

11月6日是众议院复会的第一天。罗穆亚德兹在第一次全体会议上发表讲话称：“我将站起来对抗任何想要左右我们意志的人。为了人民的利益，我将站起来，全体众议员要联合起来对抗我们面临的威胁。即使面对威胁众议院声誉的言论，我也准备好面对任何人，强烈捍卫我们的行动和决定。我们绝不能允许与我们意见相左的人任意贬损众议院的形象并左右我们前进的方向。我敦促大家团结起来支持我们真正的道德指南——即是菲律宾人民的意愿。尽管我们有不同的观点和信仰，但如果我们的机构受到攻击，我们会团结在一起。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挠我们履行服务同胞的职责。”

这些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指向的是老杜之前“众议院是菲律宾最腐败机构”的言论。


几天前老杜不慎在家中滑倒后去医院就诊

在两大家族针尖对麦芒的同时，军方将针对小马科斯政府发动政变谣言也在满天飞。时间一凑巧，很容易就让人们把两者联系起来了。

11月3日，菲律宾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布劳纳（Romeo S. Brawner Jr.）将军在西明达瑙司令部举行的指挥权交接仪式上表示：“由于多种原因，许多人说要更换总统，有些人说会再次发生政变。可悲的是，他们中的一些人是退休军官。我与他们中的一些人进行了交谈。我对他们说，‘先生，你们有权这样做，因为我们是民主国家，但请不要让武装部队的现役人员参与其中。’我们知道他们的目的，所以我警告现役军人不要参加任何类似的活动，因为那些时代已经结束，我们希望我们的国家继续前进。一旦我们发现有任何现役军人参与其中，我们将迅速而明智地采取行动。”

次日，军方发言人梅德尔·阿吉拉尔（MedelAguilar）上校澄清说，目前和未来都没有推翻小马科斯政府的政变、军变企图，总参谋长布劳纳的言论完全被错误引用，他只是提醒所有军方所有人员保持专业并忠于保护人民和国家的誓言。

同日，布劳纳也澄清称，“昨天的发言未提及任何破坏稳定的计划或阴谋，并且尊重行使民主权利对政府表达意见的退休军官。当我们说到‘阴谋’时，它的意思是已经计划好并准备执行。我在声明中说的是有关于破坏稳定活动的谣言。这是我使用的具体词语，所以我没有使用‘阴谋’一词。”


布劳纳出席西明达瑙司令部指挥权交接仪式


菲律宾国家安全顾问爱德华多·阿诺（EduardoAño）也第一时间表示，“军方和其他安全部门都忠于总统，不会受到影响而加入任何反对政府、破坏稳定的阴谋。是的，一些退休军官之间进行了健康而激烈的交流、辩论，甚至对现任政府的某些政策提出了一些批评，但仍然属于我们民主空间和言论自由的范围内。尽管经常被滥用，但这些都是民主的一部分。”

昨天11月6日，菲律宾警察总长本杰明·阿科达（Benjamin Acorda Jr.）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总统对我们安全部队的福利非常敏感，而不仅仅是警察部队。每次我们一起讨论一些事情时，那是我们的首要话题。据我所知，武装部队、警察和其他安全部门没有士气低落的理由并发动破坏。唯一困扰军队和警察的问题是养老金制度，而这个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从上述几位的表态可以看出，此次所谓的政变主要应该和小马科斯政府目前正在推行的军警消人员养老金改革有关。

菲律宾当前的军、警、消防人员（按照军事化管理）养老金制度源于1998年，根据该制度，高级军官和资深士官在退休后可以享受比自己军衔高一级的薪资标准的养老金，而且养老金与现役人员的工资水平挂钩。这导致菲军警消退役人员每月平均可以获得4万披索（约合人民币5130元）的养老金，远远超过社会保障系统的养老金领取者，造成了巨大的财政压力。

仅仅从军方观察，目前养老金支出已经成为菲军费开支中的占比极高的一项，甚至超过了军队日常维护费用。2022年，养老金支出达到每年1640亿披索，而预计到小马科斯任期结束时，这一支出将达到每年2900亿披索，严重拖累政府财政。

此前菲财政部长本杰明·迪奥克诺（BenjaminDiokno）表：“ 2024年我们需要拨款大约3000亿披索（约合60亿美元）用于支付军警消人员养老金。如果不进行改革，预计到2035年时，军警消养老金每年的支出总额将从2023年的2130亿披索达到1万亿披索。”

由于在菲律宾现行的养老金政策之中，军警消人员，不用缴纳个人养老保险，养老金全部来自政府拨款，且军警消人员的养老金待遇远高于菲律宾平均水平，加剧了菲政府的财政压力。小马科斯政府目前计划将养老金改革，让军警消缴纳养老保险，并要求缴纳金额达到工资的9%。这引发了基层军警消的不满，认为这一缴存标准过高，势必影响他们的生计。



动了强力部门的奶酪，人家当然要发一发牢骚。握有枪杆子的人不爽时说出一些过激的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像“小马科斯如果真要硬生生要求我们缴纳养老保险，我们就发动政变让他下台”之类话肯定没有少说。但要上升到进行实质性政变的地步，应该尚且不至于。不过，枪杆子们的怨气一时半会无法消散。

而与布劳纳所言退役军人是政变谣言主角恰恰相左的是，对养老金改革最不满的人，反而是那些现役军人。逻辑很简单，退役军人已经在领养老金了，正在需要担心缴纳养老保险的是现役军人。也就是说，布劳纳那些话，实际上是说给现役军人听的。

在今年9月时，布劳纳还在一场国会听证会上曾特意提起，为了保住自己的养老金，军警部门的部分中高层指挥人员，已经开始申请提前退休。他还说，中高层指挥员的提前退休，会造成军队战斗力的持续下滑。布劳纳本人对养老金改革也不太满意，这样的推论并非毫无道理。

要知道前总统杜特尔特曾于2018年1月签署国会联合决议，为所有军警消人员涨工资，平均调升额度高达58.7%。

除此之外，小马科斯就任总统以来在军方的一些人事任免过程中，似乎也出现了一些矛盾，也有不满情绪在酝酿中。

在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菲国防部长和军方总参谋长都多次换人，直到近期才确定了特奥多罗（Gilbert Teodoro）和布劳纳的组合，这还只是最上层，下面的将领更是经历了大换血。

2023年1月，刚刚访华归来的小马科斯，将担任总参谋长不到半年的巴卡罗中将（Bartolome Vicente Bacarro）踢走，召回已退役的上一任总参谋长森帝诺上将（Bartolome Vicente Bacarro）代替。之后时任代理防长福斯蒂诺（JoseCalingasan Faustino Jr.）立刻递交了辞呈，至少7名副部长或助理部长一级的国防部高层，在几乎同一时间辞职。


小马科斯日前出席内阁会议

菲军方此后火速表态，称这些副部长和助理部长走人，是正常的人事调整。

然而，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时任菲警察总长的鲁道夫·阿祖林(Rodolfo Azurin)第一时间下令所有警察部队进入红色警戒状态。据说阿祖林的当时的命令是：“要求（所有警察）100%在场，监视菲律宾武装部队的动向，准备数字移动无线电和战术无线电通信网络……在通信网络中对防御计划进行模拟演习。”

而阿祖林的另一项命令是，让警察总署的精锐部队特别行动部队（Special Action Force）因军方调动而处于“战时”状态。

当天，位于马尼拉奎松市菲律宾警察总署总部的克雷营（Camp Crame）内装甲车、防爆车都开了出来，一时之间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上述举措，显然是警方为了预防军方发动政变而采取的应对措施。而做出军方有可能借机发难发动政变判断的原因，当时是因为此次人事变动，并不像小马科斯政府说的那么顺利。虽然事情没有向不好的方向发展，军权平稳过渡完成交接；但至少说明军方并未百分百服从政府，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紧张关系，同样也会积累不平和埋怨。

菲律宾军方、警方等强力部门其实是独立于政府的利益集团，有其特殊的部门利益。为了维护其利益，在菲律宾的历史上，军方曾多次成为政变的主角。可以说，菲律宾的政变与兵变，一刻都没有消停过，已成为一种特殊“历史传统”。当然，真正能成事的，少之又少。整体而言，要想制造一次成功的政变，军方高层的态度，往往起到决定性的态度。

说句题外话，军方高层支持谁，还要看美国的脸色。1986年正是美国人撤回了对马科斯的支持，人民力量革命才能够成功。1989 年，驻扎在克拉克空军基地的美国空军 F-4（幻影）喷气式飞机赶走了即将轰炸马拉坎南宫的菲律宾空军老式喷气式飞机才让阿基诺夫人的政府得以存续。

埃斯特拉达因为政变下台。阿罗约任内也曾发生过几次小型的军事政变，不过在军方支持下很快就平息了。老杜在就任总统之初，处于对政变的担忧经常不在马拉坎南宫留宿。都是这一传统的体现。

正是由于这种“传统”的长期存在，以及军警部门的特殊地位，使得菲律宾人在心理上，并不是非常抵触军事政变，且菲岛的军事政变，往往规模不会很大。换句话说就是，在菲律宾，军事政变并不是一种“你死我活”的斗争，是可以拿出来讨论的。

结合上述情况，我们其实可以大胆猜测，布劳纳直接将这层纸捅破是有用意的，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小马科斯，在军警人员身上割肉存在很大的风险，可能不得不面对武装政变。更恶意的揣测是，布劳纳在暗示自己的下属们，如果不想被割肉，不想养老金改革通过的话，可以制造出某些事端来。在一定程度上，他是在代表军警部门跟小马科斯政府讨价还价，以可能发生的政变为筹码，为军警争取更多地好处，比如让养老金改革停滞，比如争取更好的福利待遇。

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看，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菲律宾是否真的存在政变隐患，而是布劳纳作为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却公然说出“有权政变”这四个字，这恰恰说明，在菲军方高层眼中，政变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有人在为你涨工资，有人砍掉了你原有的福利。你会拥护谁？你要支持谁？那你想反对谁？自然一目了然。军警人员在喝酒吹牛时说出“把小马科斯推翻下台，拥护萨拉掌权继续我们军警的好日子”，不会让人意外。这样的话从最初的开玩笑，慢慢传播扩散，老杜就成了政变的罪魁祸首。

今天下午，老杜不得不出来否认参与推翻小马科斯政府政变谣言，说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被卷入其中的。

而菲律宾军警之所以如此热衷于讨论政变，甚至不避讳在公开场合讨论相关话题，恰恰因为其中有利可图，被当成一笔生意。因为参与政变一旦成功，自己就是飞黄腾达，以前犯下的错误也会因为站对了队伍，从而一笔勾销。同时，政变中失败的一方，不会被清算到底，甚至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在菲律宾的政治生态中，政变不是一个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戏，而是权力与利益的重新分配。


杜特尔特父女拜谒家族墓园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其实重要的并不是杜特尔特家族是否参与了政变，而是杜特尔特家族有没有动机？有没有实力？就像赵匡胤在陈桥驿时一样，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把黄袍披在别人身上的人。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小马科斯政府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些政变传闻。不过，各个层面的怨气积累发酵酝酿，如果再遇到合适的土壤，冒出来什么妖蛾子，是可能的。在暗流汹涌的菲律宾政坛，谁都无法保证某些事一定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