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2003非典往事之——非典是如何传到菲律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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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初春，一场措不及防的瘟疫从广州发源，然后席卷全球。
在广州市荔湾区做海鲜批发生意的周某或许从未想过，自己会因此成为人们口中的“毒王”。广州中山二院的退休返聘教授刘剑伦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因此感染。
2003年2月21日，他入住香港京华酒店17个小时，一共感染了9楼的16名客人，从而引发了一条长长的感染链，影响了全球的非典疫情。




2003年1月31日(除夕)中午，广州中山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中山二院)接收了一名在广州市荔湾区做海鲜批发生意的病患周某。

44岁的周某到中山二院时病情已经非常严重，高烧咳嗽，一口一口咳出血痰，还有呼吸困难，肺部X光片显示绝大部分肺野已被病灶占据。随后，周某被安排住进中山二院岭南楼12楼病房。

或许是因为岭南楼通风欠佳，更易传染的缘故，周某在中山二院只住了短短的24小时，就将与他有过接触的67名医护人员，包括呼吸科主任、医生、护士等全部感染，就连清洁工、救护车司机也未能幸免。中山二院呼吸科近乎全军覆没，不得不于次日将周某紧急转运至中山三院接力抢救。

到了中山三院，救治组把当时能用的医疗手段都用上了。在两个小时的抢救过程中，严重缺氧、浑身发紫的周某在切开气管时喷出了大量带血的泡沫状痰液，从插管喷到天花板，四下飞溅，在场所有医护人员无一幸免，全部遭到感染。中山三院也“倒下”了。

此时的周某仍处于危重之中，2月8日晚又被紧急送往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继续救治，最终于3月3日康复出院。

事后统计发现，在三大医院接力抢救的过程中，被周某直接感染的医护人员高达59人，间接感染的超过130人。周某后也被媒体冠以“毒王”(超级传播者)称号。



周某在中山二院时所住的岭南楼12楼，除了呼吸内科，还有肾内科。

周某在中山二院抢救的24小时里，除感染了67名与他接触的医护人员，肾内科64岁的退休返聘教授刘剑伦也被感染。据刘剑伦后来说，也可能是周某感染了医院同事，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同事感染。


2003年非典期间药店板蓝根售罄

刘剑伦于2月中旬开始发烧咳嗽，他当时去照过肺部X光片，没找到什么问题，遂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并没有戴口罩或采取任何隔离措施，只服用了一些抗生素。

2月21日下午五点，刘剑伦携妻子到香港参加妹妹孩子的婚礼，入住香港京华酒店(九龙维景酒店)9楼911房间。

刘剑伦在京华酒店只入住了一晚，共17个小时，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退房时，却已高烧病发，带有明显症状。他随后就诊香港广华医院，并被立即送进ICU救治，3月4日去逝。



2003年2月非典在香港爆发，医护人员全副武装，高度戒备

在刘剑伦入住京华酒店的17小时里，9楼共有16位住客和访客受到感染，也继而引发了香港的威尔斯亲王医院大爆发、圣保禄医院的小型疫情，以及淘大花园社区大爆发等。6例被感染的外国人，又直接或间接的把病毒传到了全球多个国家。

根据事后环境测试推测，与其他住客并没有实质性接触的刘剑伦曾在酒店呕吐，酒店工作人员在清扫地毯上的污物时，使用真空吸尘机将病毒散播到了空气中，而酒店老式的中央空调又将病毒传播到了整个层楼的所有房间，使整层和刘剑伦素未谋面的房客和来过这层的人都受到了感染。

2003年4月，已确定京华酒店传播方式的卫生部下达紧急通知，非典预防场所，以及有非典病人的场所，严禁使用中央空调。非典之后，政府也下达通知，所有的中央空调出厂前必须加装空气清洁消毒装置。
2020年新冠肺炎爆发后，要求患者尽量不呆在有中央空调的地方，这些都是血的教训换来的。

京华酒店楼层示意图

刘剑伦入住当晚，同楼层904房间一位78岁的加拿大老太太也受到了感染。她于2月23日乘飞机回到加拿大多伦多，将病毒传给了她身边的其他人，从而引爆了加拿大非典疫情的传播链。一周后她和她的儿子双双离逝。
他们去逝后，一名在加拿大工作的菲律宾护工在多伦多被感染，也正是这名菲籍护工在返菲探亲时，将非典带到了菲律宾。


一直以来，海外劳工都是菲律宾外汇的最大贡献者，也是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他们在相对富裕的国家从事护士、护理、教师、看护、保姆、建筑、零售等行业，将海外工作的收入寄回菲律宾，用以支持国内亲属的日常开销。

被感染的菲籍护工名叫阿德拉·卡塔隆(Adela Catalon)，46岁，在加拿大工作了15年。

卡塔隆在多伦多Castleview Wychwood Towers的一家养老院做护理助理，未婚，工作的全部收入都寄回了菲律宾，用于帮助她的几个侄女支付教育费用。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菲律宾学生入校前进行体温测试
2003年4月3日，正是多伦多非典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也是卡塔隆十年来首次飞往马尼拉。她此次回家，不是为了度假或休息，而是为了帮助她74岁的父亲寻医治癌。
而此时的她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感染了非典病毒。

2003年香港淘大花园社区疫情爆发
4月4日，卡塔隆经东京抵达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尼诺伊·阿基诺国际机场。

从4月4日到4月12日的九天时间里，卡塔隆以惊人的速度接触了近800人。除了联系肿瘤学专家、雇佣司机、带父亲毛里西奥(Mauricio)去医院看结肠癌和去见信仰治疗师，她还以证婚人的身份参加了一位亲戚的大型婚礼，以及抽空参加了自家侄女的高中毕业典礼。事后也有当地官员称，参加毕业典礼的人不是卡塔隆本人，而是她的妹妹，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4月6日，卡塔隆开始出现发热症状——这是非典的早期症状之一。但她仍没有完全休息，直到4月12日，病情加重的卡塔隆被紧急送往位于邦阿西楠(Pangasinan)省Villasis的一家医院，然后又紧急转往马尼拉圣塔克鲁兹区的San Lazaro公立医院抢救，并于4月14日不幸病逝。
获知消息后的时任菲律宾总统阿罗约(Gloria Macapagal-Arroyo)立即指示卫生和移民当局对来自香港和其他感染了非典的国家的任何人，包括菲律宾公民，入境后都要实施隔离。
为了阻止可能的传播，尼诺伊·阿基诺国际机场当局还关闭了中央空调系统。从香港乘机抵达的旅客都被要求走一条特别的通道，以防止可能对他人造成污染。

San Lazaro公立医院

卡塔隆离逝的消息也在她的老家、距马尼拉150公里的邦阿西楠的阿尔卡拉(Alcala)地区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恐慌，甚至铺天盖地的传谣。

她所在的Vacante描笼涯(Barangay)近700人、阿尔卡拉另外两个社区、她最初在Villasis就诊的那家医院，以及所有与她接触过的人，都被立即采取了强制隔离措施。除了必须工作的人，不允许外出或与邻近社区的人进行接触。

社区周围还拉起了警戒线，有全副武装的警察执勤，穿着全套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卫生部(DOH)的工作人员，每天两次对居民进行体温监测，检查是否发烧。

临近社区的餐馆、私人甚至政府办公室也都拒绝接待来自阿尔卡拉的居民。商贩们甚至眼看着这里的主要农产品烟草烂在仓库里，也拒绝来村里进行收购。学校和日托中心等也都纷纷关闭。

这样的隔离从4月14日，也就是卡塔隆离逝的当天，一直持续到了4月28日，整整14天。

尽管最后证实，与卡塔隆接触过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被感染，但最终她仍被一些媒体冠以了“超级传播者”的名号。



那么，卡塔隆又是怎么染上非典的呢？这又要回到本文的开头了。
2月21日刘剑伦入住京华酒店的当晚，酒店工作人员因使用了真空吸尘机清扫他呕吐在地毯上的污物，将病毒散播到了空气中，然后，老式中央空调又将病毒传播到了整层楼的所有房间，被感染者中就包括904房间的加拿大老太太。
老太太2月23日乘飞机回到加拿大多伦多时，把病毒带到了加拿大。一个月后，加拿大最大的城市多伦多成为亚洲以外爆发非典疫情最严重的中心。

2003年3月30日出版的报纸上刊登了菲籍女子死于非典的消息 Peter Parks / Getty Images

根据多伦多星报(Toronto Star)报道，自2003年3月中旬发现疫情以来，已有1万名安大略省人被隔离，1500人在家中接受隔离。非典在加拿大的14例死亡病例全部都在多伦多地区。

根据加拿大和菲律宾多家媒体的采访报道可以确定，卡塔隆并非是直接从这位78岁的老太太处感染的非典。卡塔隆的工作地点是一家养老院，这也侧面证明，并非像有些媒体写的——这位老太太在被救治的医院里，将病毒直接传染给了这位菲律宾护工——卡塔隆。

事实上，将非典病毒传染给卡塔隆的，是卡塔隆在多伦多住所室友的母亲。她(室友的母亲)在多伦多当地曾接触了一名救治非典病患的医生，随后被感染。然后，病毒在卡塔隆与她(室友的母亲)做吻面礼道别时，传给了卡塔隆本人。



2020年3月19日，身穿防护服的工人在圣胡安市给道路消毒 NurPhoto via AFP Forum/Lisa Marie David

卡塔隆登上飞机的4月3日，正是多伦多非典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她在不知已被感染的情况下，把病毒带回了自己的祖国。

也就是说，非典是从广州传到香港，然后传到了加拿大，又从加拿大传到了菲律宾。


2020年2月菲律宾居民在药店抢购口罩

事后，根据卫生部调查，由于卡塔隆是从日本转机，而当时日本并不在世卫组织公布的非典疫情地区名单之内，且在入境菲律宾时，卡塔隆并没有出现任何症状，也因此，菲律宾当局认为她并不是来自一个感染疫情严重的国家，也就避开了马尼拉机场通常的公共卫生检查。

经过卫生部确认，从4月4日卡塔隆抵达马尼拉，到4月14日在马尼拉的San Lazaro医院去世，至少有254人在邦阿西楠、塔拉克(Tarlac)、碧瑶、和马尼拉市区，与卡塔隆有过密切接触，其中包括200名密切接触者和54名频繁密切接触者。

密切接触者中包括卡塔隆的父亲，她雇佣的司机、司机的女儿、被卡塔隆抱过的婴儿，卡塔隆的姐夫、以及11岁的邻居男孩等，他们最终都被确诊为非典患者，送往马尼拉的San Lazaro医院进行治疗。

卡塔隆的父亲后被转运往蒙廷卢帕(Muntinlupa)的热带医学研究所(RITM)治疗，于4月22日去逝，死因是癌症，疑似非典感染。卡塔隆雇佣的司机、司机的女儿、卡塔隆的姐夫和姐夫的孩子最终康复出院。



在卡塔隆父亲去逝后的一个月，2003年5月21日，由于连续20天未发现新增非典型肺炎病例，世界卫生组织发表声明，正式将菲律宾从发现非典疫情地区名单上除名。

世卫组织在其官网上写道，“世卫组织可以有把握地得出结论，地方传播已被中断。这20天是最长潜伏期的两倍，根据已确立的流行病学原则，这是一个可靠的迹象，表明传播链已被打破。

在菲律宾12例非典病案中，5宗为输入性病例。一名来自多伦多的输入性病例感染了在菲律宾发生的唯一继发性传播链中的其他7例。

两例死亡病例为来自多伦多的输入性病例病患及其父。这也是菲律宾仅有的2例非典死亡病例。”最后一名本地感染的患者4月30日被隔离。



菲律宾医院增设的发热隔离区

世卫组织驻菲律宾官员奥利夫在宣读声明时说，抗击非典斗争面临的挑战之一是发现并跟踪与非典病例曾密切接触的人员，菲律宾政府不仅做到了这一点，而且还实施了严格的隔离措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这显示了菲律宾政府的决心及医疗人员的高度警惕。
时任菲律宾总统阿罗约在2003年4月25日的讲话中则提到，“我希望每个人都明白，如果我们必须对那些拒绝遵守隔离规定的人使用武力，那是因为我们不想让感染扩散。”

本文参考：
加拿大环球邮报The Globe and Mail《Nursing aide unwittingly spread SARS》

菲律宾星报Philstar GLOBAL《SARS fear grips Adela’s hometown》、《1st ‘probable’ SARS death》

世卫组织(WHO)官网《Philippines removed from list of areas with recent local transmission》(2003年5月20日)

王宏甲《非典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