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菲律宾，寻找张国荣

墙和鸡蛋

从2003年到现在，张国荣离开我们已经过了整整20年了。同年12月30日，梅艳芳因癌症去世。至今还记得，当时有人这样评价他们两位的故世——“告别2003，忽然像告别一个世纪，一个时代。天使和佳人都走了，留下满世界的粪土。”

1990年，那时候王家卫还没有戴上墨镜，领着一群“神仙”前往菲律宾拍电影。一年后，他给香港电影带来了一部前所未见、颠覆到底、文艺至死的影片。看看演员表你就会明白，阵容有多强大，张国荣、张曼玉、刘嘉玲、刘德华、张学友、梁朝伟，单个拎出来每人都能撑起一部电影。而张国荣，无疑是他们中最耀眼的那颗星。



这部电影叫《阿飞正传》。

电影转到1小时18分46秒。

镜头里响起古巴拉丁音乐大师埃内斯托·勒库纳（ErnestoLecuona）作曲的《西博尼》（Siboney，指的是在西班牙殖民者到来之前古巴岛上的土著部落之一，后来成为该岛的象征，作曲家用来指代自己的乡愁），随着摄影师杜可风的镜头，穿过马路、马车、保安。



来到菲律宾马尼拉图图班火车站（Tutubanstation，也称马尼拉火车站，是吕宋岛铁路网络的中央总站，1887年7月31日奠基，1892年11月24日开始运营）。

走上那条狭长、阴暗的楼梯，来到位于火车站二楼的餐厅……



一开始，会以为这是片中哪位主角的视角。

谁知当我们进入餐厅时，张国荣扮演的旭仔出现在我们眼前……原来，刚才一直是“上帝视角”。



据王家卫本人说，“《阿飞正传》拍摄时，发现火车站二楼废弃的餐厅，打算在此取景。在拍摄的过程经常心惊胆战，担心长年失修的餐厅天花板会随时掉下来……”

拍摄完《阿飞正传》不久，图图班火车站被改造成为图图班购物中心。火车站则迁到了几百米外的新址，还是叫同一个名字。


图图班火车站原址
和当时电影中破旧的火车站相比，如今这里变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却鲜有人知晓，这里曾留下几位香港巨星的足迹。


现在的图图班购物中心
电影中，旭仔有一段这样的旁白：“我听人家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的飞呀飞，飞得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儿这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阿飞之一的旭仔颓废麻木、浪荡不羁的形象，被张国荣刻画得入木三分。1991年，他凭着这部电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获得香港金像奖影帝。

看过电影的人，都觉得“旭仔”，明明就是张国荣的分身。连当时香港的影评人也说，“镜头下的‘旭仔’，已经完全‘张国荣化’了。”同时，这部电影对张国荣也影响至深，让他从活跃在舞台上的歌手，蜕变成了镜头里每一个鲜活的角色。除《霸王别姬》中人戏不分的程蝶衣外，旭仔应该是张国荣最经典的电影角色了。



马尼拉是座非常具有野性的城市，这里危机四伏，灯红酒绿，东西方的文化在这里历经几百年碰撞。光鲜亮丽的大楼之下，就是臭水横流的贫民窟。


马尼拉灯火通明的商业区与贫民窟比邻而居
电影播放到1小时10分51秒。旭仔在生母的凝视下，转身，走向菲律宾的茂密丛林中。是的。他离开了眼前这栋豪宅，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同时，响起了《Always in my heart》的旋律。


旭仔在生母拒绝相认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影片中的旭仔离开生母住处的镜头，取景自一处名叫埃斯库德罗庄园（Villa Escudero）的豪宅。“Villa”在西班牙语中是“别墅”、“庄园”的意思；而“Escudero”则是西语姓氏“埃斯库德罗”。即为“埃斯库德罗家”的乡间府邸。


现在的埃斯库德罗庄园度假村
埃斯库德罗庄园，位于马尼拉南部100公里左右的小镇蒂昂（Tiaong），周围原来是个种植园。1981年，庄园首次作为景点向公众开放。1990年，王家卫带着张国荣等一众香港明星来到这里拍了《阿飞正传》。

30年过去，埃斯库德罗庄园变成了一处度假村，早已找不回当年的样子了。留在原地的，只剩下矗立的那片茂密椰林。



《阿飞正传》的剧照里，有一张张国荣坐在车里的照片，背后就是那片椰林。镜头里的他，看起来很高兴、兴奋。脑补一下，这张剧照应该源自电影删减片段中，反映的是旭仔终于排除万难很快能够和生母见面时的心情了。这种情绪，和整部电影的悲伤、忧郁、玩世不恭的基调并不搭，也许就是因为如此，王家卫才会将这段镜头剪掉。



再看《阿飞正传》，感觉就应该在菲律宾拍。只能是菲律宾。

被西班牙殖民的几百年时间里，西班牙王城只允许白种人居住。城内西班牙人的女子不允许与当地土著通婚，即便有了深爱的恋人也不行。未婚先孕，私生子… …将会让家族深深蒙羞。


马尼拉西班牙王城
是的，电影中旭仔，原本出生在菲律宾豪强大族之中。只不过因为是私生子，刚生下来就被他的生母遗弃了。事隔多年后，“旭仔”不远千里千里来到菲律宾寻找生母，可目前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清白的名声，还是不愿意与他相认。旭仔只能做个永远也无法靠岸的无脚鸟了。


旭仔的生母
电影里，每个人都无法停止对温暖的渴望，却又只能止步于原地，忍耐着难以摆脱的疏离、孤独、疲惫、和压抑。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最终又回到一个人。

当一切疑问都得到答案，故事也即将尘埃落定时。那一大片的绿色密林给人一种漂浮在空中的感觉，并不真实。林子再大“无脚鸟”也无法在这里栖息。它们只能一生都在天空中。这是一种至寒的孤独。

他应该去哪里呢？没有人知道。



张国荣在拍这部电影时，很享受地在做自己。杀青后接受采访，“我自卑又自恋，和‘旭仔’很衬啊，不是吗？”有一次开拍时，王家卫希望张国荣穿上背心跳恰恰舞，他毫无异议。只向王家卫提出一个要求：“我有一只手臂较瘦，你要用镜头迁就一下。”

于是，成就了一个经典场面。



这是一个人的舞蹈。

其实，在戏里戏外，张国荣的人生都是“孤独”的。即便是戏中刘嘉玲饰演的“露露”如何百般试探“旭仔”，希望“旭仔”能够安定下来，他都不为所动。“露露”也是孤独的，她天真地以为她可以改变一个男人。同时，她也不知道“旭仔”的孤独，已经深入骨髓，对生活与遭遇的冷漠和绝望，任何人都没办法治愈。

除了他自己。


旭仔与养母
旭仔从出生那刻开始，就被从菲律宾遗弃到香港。他的世界，从养母告知是被领养那刻起，就已经被彻底颠覆了。他知道，被抛弃的人没有根，只能像没有脚的小鸟一样，一直飞啊飞啊。不知道时候才会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