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裁者的儿子通过抖音改写历史以成为菲律宾下一任总统

东未红

小马科斯已经利用社交媒体，尤其是抖音，改写他父亲在菲律宾的独裁统治历史。他在总统大选前的民调中以前所未有的优势领先。

本文是美国时代周刊（Time）昨天（5日）发布的文章，原文题为A Dictator’s Son Rewrites History on TikTok in His Bid to Become the Philippines’ Next President.

小马科斯已经利用社交媒体，尤其是抖音，改写他父亲在菲律宾的独裁统治历史。他在总统大选前的民调中以前所未有的优势领先。

乔伊·托莱多（Joey Toledo）抖音账户上最受欢迎的小视频之一是小马科斯与恩里莱（Juan Ponce Enrile）13秒对话剪辑。在视频中，曾在菲律宾独裁者马科斯手下担任过司法部长和国防部长现年94岁的恩里莱声称，在马科斯的戒严令下，菲律宾是如此安全，以至于菲律宾人可以让他们的家不上锁，而且“没有人会碰它”（nobody would touch it.）。


2018年9月，戒严令颁布46周年前夕，小马科斯在其Facebook发布了一段与恩里莱的访谈视频，其中恩里莱以见证者的身份声称，马科斯时代是菲律宾的黄金时代。前文提到的视频剪辑就出自这一访谈，这张图也截取自该访谈。值得一提的是，1986年正是时任国防部长恩里莱和同样手握军权的时任副参谋总长拉莫斯一起宣布撤回支持才促成了马科斯政权的倒台。

该视频获得了92000次观看，尽管托莱多对恩里莱的说法有些怀疑（“我不确定恩里莱的故事是否100%准确，因为他已经老了”），这位27岁的人说他相信恩里莱“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抖音上许多类似视频的吸引力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小马科斯看起来有可能赢得5月9日的总统选举——在被推翻36年后让菲律宾最著名的政治家族重新掌权。

时代周刊联系到了32位支持小马科斯的抖音创作者，然而几乎没有人愿意接受采访。除了来自新怡诗夏省（Nueva Ecija）的托莱多。与他的许多同龄人一样，他不相信马科斯家族侵犯人权和腐败等有据可查的历史。


2019年5月 年轻的菲律宾选民正在投票
托莱多是一名IT后台工作人员，玩抖音仅仅8个月。他说，开始发布支持小马科斯的视频时，他发现粉丝数量大幅增加。托莱多还说，自己与小马科斯的竞选活动无关，他的抖音频道也没有收费内容。但他给22000余名抖音粉丝发布的许多短视频都包含彻头彻尾的错误信息。其中一段视频描绘，马科斯家族的巨额财富并非掠夺自菲律宾国库，而是早年马科斯在律师生涯中的合法收入。另一段视频则断言，马科斯在任期内是“世界上最好的总统”。

总之，这些视频提供的都是有利于小马科斯利用社交媒体改写他父亲在菲律宾统治历史的内容。根据世界银行和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的数据，马科斯家族积累了高达100亿美元的不义之财。据国际特赦组织则认为，在马科斯的独裁统治下，70000名普通菲律宾人以“国家敌人”的名义被逮捕，34000人遭遇酷刑拷打，3000多人被杀。但通过无数的抖音视频和其他社交媒体帖子，小马科斯创造了一幅关于那个时代社会稳定和经济增长的虚假画面，可真实的历史中许多菲律宾人在马科斯政权所谓“更好的岁月”里苦苦挣扎。


1970年代，菲律宾军警镇压高举“马科斯不是英雄”标语的抗议者们。

在选举前的民调中，小马科斯以前所未有的优势领先于其他总统候选人：4月份进行的亚洲脉动民意调查显示，他以33个百分点的优势领先于他最接近的对手——反对党候选人、副总统罗布雷多。

菲律宾媒体Rappler和VERA Files的调查报告表明，小马科斯受益于社交媒体平台上协调一致的虚假宣传活动，尤其是短视频。菲律宾公关公司Agents International的竞选策略师艾伦·哲蒙（Alan German）告诉时代周刊，一些政治内容创作者的月薪高达4700美元——这在月最低工资为170美元的国家是一笔不小的财富。4月26日小马科斯在接受CNN采访时否认雇佣网军以提升自己的形象。

虽然虚假信息在全世界社交媒体中都很常见，但在菲律宾尤其有害。Facebook为菲律宾智能手机用户提供了免费使用服务，但访问包括抖音在内互联网是需要花钱的。再加上菲律宾糟糕的网络基础设施、昂贵的移动数据和低于标准的媒体素养，普通菲律宾人通常难以获得经过验证的信息来源。



小马科斯接受CNN菲律宾的访谈

虽然Facebook仍然是菲律宾的主要社交媒体平台，但抖音已迅速成为这个拥有1.1亿人口国家热门流量平台之一。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多达3600万菲律宾人使用抖音。（同一报告称，Facebook在菲律宾拥有多达8400万用户。）

托莱多说在抖音上制作和分享支持小马科斯的内容很有趣——尤其让他兴奋的是能够从小马科斯竞争对手的支持者中脱颖而出。“有时只是为了惹恼对方，让他们找到你论战。你是知道菲律宾人：我们爱死发生冲突了。”

哈佛大学的虚假信息研究员乔纳森·科珀斯·王（JonathanCorpus Ong）表示，与Facebook、Twitter和Instagram相比，抖音的算法可以让发布一段热门视频的用户在几天内就成为明星。这鼓励了像托莱多这样的用户批量创作出有冲击力的内容，以期在病毒式传播中赢得的名声。王还说：“在抖音中，误导性内容实现‘病毒式轰动’（viral sensation）的可能性比其他平台高得多。”

抖音菲律宾公共政策负责人克里斯托弗·拉达（KristofferRada）表示，一旦某个视频被标记为虚假信息，抖音就会取消它的优先级。


马科斯在1986 年菲律宾总统大选前夕向支持者发表竞选前演讲

马科斯1965年至1986年间担任菲律宾总统。许多他那个时代的项目至今，包括菲律宾文化中心（CulturalCenter of the Philippines）和该国最长的跨海桥梁（这里指的应该是圣华尼科桥）。但他的20年统治也因大规模侵犯人权、腐败和贪污而备受谴责。1986年，他因人民力量革命而被赶下台，马科斯一家逃往夏威夷。

1991年流放归来后，马科斯家族开始改写历史，完全否认暴行指控或者保持沉默。家庭成员在他们家乡北伊罗戈省的地方政府中占据一席之地，成功地恢复了他们的形象。（独裁者的遗孀伊梅尔达甚至在1992年、1998年两次参选总统）

近年来，马科斯家族利用社交媒体的力量重新塑造了家族形象。马尼拉德拉萨大学（De La Salle University）政治学教授蒂汉基（Julio C.Teehankee）表示，马科斯家族已经适应了马科斯时代造就的支持网络和巨额财富，创造了一个“运转良好”和“资金充足”的社交媒体活动。

另外两个因素促成了小马科斯的受欢迎程度：自马科斯政权垮台以来的历届政府都未能解决基本的社会问题。超过五分之一的菲律宾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财富则集中在商人和政治家庭中。2018年的一份报告估计，只有大约1.4%的人口是高收入者，估计年收入为43400 美元或更多。



亚洲脉动总统候选人民调中的年龄分布情况

另一个因素是选民的年龄。在6570万登记选民中，约有56%的人年龄在40岁以下——这意味着他们要么不是在马科斯统治期间出生，要么太年轻不会有任何记忆。蒂汉基认为，社交媒体的优势是内容简短和简洁，它会抹平历史——让网络神话和虚假信息更容易在年轻选民的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他们对马科斯政权没有任何经验、记忆或知识”。正是千禧一代或者说网络世代似乎在社交媒体上推动了对小马科斯的大部分支持。亚洲脉动还发现，71%的18-24岁登记选民支持小马科斯。

尽管那时是菲律宾历史上的动荡年代，但马科斯的独裁统治在学校或教科书中几乎没有讨论过。结果是，在社交媒体上了解到的错误信息往往会持续存在——即使小马科斯的支持者面临基于事实的反驳。“假设马科斯确实贪污了很多钱，”托莱多说，但他同样“建了很多项目。一些钱实际上已经用在菲律宾人民身上了。”


2018年1月，被告人伊梅尔达·马科斯即将步入反贪法庭。

托莱多认为，马科斯家族不义之财的事实是长期政治对手阿基诺家族兜售的谎言。（马科斯下台后，被暗杀的参议员阿基诺二世的妻子科拉松于1986年至1992年担任总统，他们的儿子阿基诺三世于2010年至2016年担任总统。）

事实上，菲律宾最高法院于2003年7月裁定，马科斯夫妇存入瑞士银行账户和基金会的6.58亿美元是非法获得的。2018年，伊梅尔达还因为隐藏无法解释的财富而创建私人基金会而被判犯有贪污罪。

一些用户正在通过创作自己的视频来对抗虚假信息。韦鲁兹（Mona Magno-Veluz）是一位55岁的系谱学家，自称历史爱好者。2021年7月起，她开始发布有关菲律宾历史人物和事件的帖子，以打发疫情期间被封锁在家无聊的时光。9月1日是菲律宾戒严纪念日。21日，她发布了一段视频，驳斥了独裁时期经济繁荣的观念。她引用了她的消息来源，并在抖音页面植入谷歌文档链接解释了这些数据。此后，该视频已获得160万次观看和超过156000次点赞。


韦鲁兹，这位重量级大妈已经成了抖音上罗布雷多阵营的中坚。

虽然对她的视频的大部分反应是积极的，也有不少小马科斯的支持者在评论区攻击了她。韦鲁兹说，他们中的许多人“对了解经济学不感兴趣。他们只是在那里表达对我暗示戒严时代不是黄金岁月而感到愤怒。”

马科斯被赶下台时韦鲁兹已经是一名大学生，她说，对小马科斯的支持者如此热情地断言他们的历史版本更准确感到惊讶；她的批评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太年轻，对马科斯政权没有任何记忆——让她觉得“不在场的人点燃了一场大火”（being gaslighted by somebody who wasn’t there.）。

抖音表示，已与菲律宾选举委员会和主流媒体合作打击平台上的虚假信息。法新社也在与抖音合作，对菲律宾用户分享的内容进行事实核查。抖音会通知那些发布错误信息并删除其账户的人。然而，抖音的一位发言人告诉时代周刊，并没多少分享发布的视频被删除。


在热爱唱歌跳舞的菲律宾人之中，抖音的流量超越Facebook不过是时间问题。

托莱多政治抖音账户上70%以上的帖子现在都有免责声明，也就是说在5月9日之前该网站不会对发布的有关选举的信息进行事实审查。托莱多说，他没有收到抖音宣传虚假信息的任何警告，并补充说他“确定”他的视频“不是假的”。

他还表示，并不担心账户被关闭。“信息将永远存在。我的账户可能会消失，但信息不会。”对于菲律宾选民来说，这正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