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中国城：四百年的华侨奋斗史，都藏在这条街上

风男人1984

来菲律宾之前，我从没想过——原来“中国城”可以这么复杂。它脏、乱、甚至危险，但它却让好多代华人留下来，咬紧牙关，把根深深扎进异乡的土壤。

中国城初印象

菲律宾的中国城，是每个旅菲华人必去之地。第一次去中国城，是朋友带我去买榴莲。那里的水果确实便宜，但环境却让我震惊——脏乱差、路边横七竖八的电线，总觉得藏着危险。我们打车去，打车回，没敢多停留。

第二次去中国城，是同学说那里的菜市场晚上批发，价格很便宜。跟学体育的同学坐吉普尼去的，刚下车就开始下雨，雨水让中国城更显破败。地面满是泥泞，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最终还是一脚踩进黑色的污水里，污泥从鞋里渗进袜子，冰凉黏腻，让我恶心到想立刻扔掉鞋子。

而这样的环境中，骑楼边上，你随时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睡觉的人，分不清他们到底是流浪汉，还是劳碌间隙的工人。搬运蔬菜的人弯着背，一袋一袋地扛货；光着膀子的人蹲在水桶前，麻利地清洗带泥的胡萝卜。

马路上呢，两边都是摆的菜，还有时不时来的大货车卸货。阴沉的天空加细密的雨，顶着雨匆忙搬货物的摊主，撑着伞或淋着雨买菜的人，都不方便，都是一幅心酸的场景。买菜的人为了省钱，卖菜的为了营生，都是在中国城讨生活的人……

朋友说，她7岁的儿子跟着坐吉普尼去中国城买水果，下吉普尼后，穿过批发市场的主街去水果批发区，一路哀嚎，一路哭，捏着鼻子觉得臭，地上脏得落不下脚，踮起脚来走路，却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快要崩溃了。孩子的本能反应，是对对这片土地的直接拒绝。

危险 危险

中国城不仅脏乱差，还潜藏着危险。

同学在中国城被偷了手机。一对留学生夫妇，大白天在水果区买榴莲，女方斜挎包突然被抢，抢匪抓着包的绳子死拽，她想把包拽回，抢匪一刀就上去，胳膊结结实实受了一刀，瞬时血流满地，皮翻肉开，她丈夫情急之下拿起榴莲砸向抢匪，抢匪骑摩托车就跑了。倒霉的女同学包被抢，还得去找医院治疗手，缝针，打破伤风针，还得祈祷不要留下疤痕。同学说这事时，我们都在教室愣住了。不知者无畏，自己去过的地方竟然那么危险。

不久后，我在新闻中看到，菲律宾中国城发生火灾，死亡11人。那一刻，我忍不住想，会不会其中有中国人。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中国城。虽然想念中国城便宜的水果蔬菜，再便宜也不能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王彬街：网红街

去年春节，我在马尼拉看到别人拍的中国城：灯笼高挂、舞狮舞龙，杂技表演，还有花车巡游，派发利市糖果……人山人海，菲律宾人比中国人还多，年味几乎溢出屏幕。

我纳闷了：那是中国城？和我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吗？

年后来才得知，那里是王彬街，是中国城的主街，也是最有中国元素的街。昨天去见了朋友，他带领我逛了王彬街。他说，王彬街是为了纪念中国人王彬建立的，路口还有他的雕像。在他的带领下，我逛完了王彬街的主街，大概不到两公里。走在王彬街，像穿越了时空了一样，仿佛置身国内某个小城的街道，两边是商铺，大部分商铺都用中文和英文写着商铺名称，王彬超市、药店、糕点店、杂货铺、饭店、小吃店、五金店、香烛点、还有金店。我居然还看到了看风水的店。

王彬街是一条连着中国人血脉的街，最早菲律宾的中国人的聚集地，俗称唐人街，据说是历史最长的唐人街，大概有四百多年了。最早的福建人乘着大帆船，随着季风到马尼拉做生意，通常11月到5月出发，12月到4月一般是旱季生意人不得不在马尼拉待着，等着季风风向转变，带着他们回福建沿海。有时货物没销售完，他们会继续停留在这里。慢慢地，从福建过来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地聚集在这里。直到今天，王彬街的中国华人还在做传统的生意。

我很疑惑，为什么菲律宾其他的轻松赚钱又多的行业中国人就没参与进去了，但是我听说在菲律宾的中国人都积累了可观的财富。我看到的中国城，就是很底层的人在菲律宾为生存挣扎。

想起在宿务的卡尔邦市场，一位中国同胞骄傲地说：“这儿每天的菜价，由中国人定。我想到这边做蔬菜生意，应该不错。”当时觉得很了不起，如今想来却有些心酸——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最辛苦的行业里挣扎？为什么中国人不能在干净、轻松的环境里轻轻松松赚钱呢？而不是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地赚辛苦钱。

中国城，从来不是一个“景点”逛着逛着，突然下起大雨。我们跑去福建人开的滋补品店躲雨。卖海参的老板娘说，王斌街现在是网红街，每天都很多人来打卡。很多菲律宾人排着长队等着买中国美食。生意是红火，但这些都是小本生意，赚的也是辛苦钱。

一个买菲律宾特产回国的阿伯说：“我们家一家六口，小的6岁，大的56岁，三十年前从福建的一个村出来，现在村里都没有人了，都来菲律宾了。来菲律宾一定要做生意，我们福建人都做生意，做生意失败了，不怕，重来！”朋友问，你来菲律宾，后悔吗？老人家坚定地说“不后悔！”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曾游览过西班牙王城，大气奢华，是殖民时代留下的恢弘地标；而中国城，是另一群人的历史——没有殖民，没有掠夺，只有汗水、坚韧、咬牙活下来的决心。很多华人其实早已赚了钱，可以搬去更干净、更安全的社区。但他们仍选择住在这里。

也许只因为，这条吵闹、破旧、泛着潮气的街，是鲜活的生命力，是市井生活，是文化的根，是漂泊之中所能紧握的故乡。

中国城从来不是一个“景点”。它是华人奋斗不息的象征——在风雨中成长、在异国他乡传承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