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大选采访后记：曾历经戒严的老奶奶告诉我她不在意贪腐，更在乎经济发展和治安

凌8乱

本文是德国之声记者李宗宪先生的文章，有删改。


小马科斯选举告捷后来到父亲的陵墓前

飞机上，从3万英尺高空望着吕宋岛，心里五味杂陈，小马科斯高票当选菲律宾总统后，他到父亲墓前凭吊，并公布了几张拭泪的照片。

5月9日总统大选开票当晚，投票截止后不到一个小时，小马科斯的票数就以惊人速度遥遥领先，同时也把代表改革派、主张自由民主的罗布雷多甩在后头。

那一整夜，我看着电视上的主播在报票数，记者在罗布雷多及小马科斯总部及家乡现场的现场报导，他们脸部表情虽没有流露太多情感，但身为同业看穿他们心中的百感交集，因为小马科斯竞选期间，他对媒体并不友善，不仅逃避辩论及主要媒体的邀约，也不愿与其他候选人同台，甚至忽视记者提问。

他坚称，要靠自己与选民沟通，通过社媒频道和网红节目宣传自己，也因此躲过媒体的尖锐提问，同时逃避谈论政见或承诺的责任。小马科斯团队及他的支持者在社群媒体下了很大功夫。


投票次日的菲律宾报纸头版

而在选战期间，极具争议、以散播假消息闻名的《SMNI新闻台》也因此声名大噪，由某宗教成立的媒体，过去常抨击反对杜特尔特的人，这次则受到许多小马科斯支持者的亲睐，收视群暴增。

一直到选举当天，小马科斯都没有对未来将如何治理国家给出具体内容，只不断强调“团结”口号。竞选团队也未针对经济、教育政策给方向，未来施政模糊到在当选后，我要采访分析未来时，许多专家学者都说只能给出“等等看”（wait and see）的答案。

也因此，未来小马科斯会如何面对或处理新闻机构令人不安，一股低气压从选后就在当地新闻界弥漫着。身边的记者朋友既难过也迷茫。

而学界更是如此，有学生会发起罢课抗议，也有学术机构释出马科斯戒严时期的影片版权，供民众网上免费观看，有图书馆免费提供有关戒严的电子书供下载，甚至有大学在选后，宣布全校放两天调解选后压力假。


4月底罗布雷多竞选集会上的粉红色海洋

我的同温层大部分都支持现任副总统罗布雷多，虽然投票前的民调早已差了一大截，但因选前年轻人大规模的自主动员和数十万人的集会，很多支持者仍抱有一丝希望，期待奇迹出现。

可惜，没有奇迹。

整理过去几天和当地同业以及记者前辈的讨论，这场选举结果，是众多复杂因素层层堆栈。其中，包括民众对1986年人民力量革命后的掌权者感到失望，进而对自由民主失去信心。

至于马科斯家族，支持的势力一直存在，如同我采访一名老奶奶，经历过戒严的她，对贪腐根本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国家经济发展和治安。而菲律宾各地及不同阶层的人，对戒严的感受也有很大不同，更甭说这次占很大比例的年轻选民，对马科斯戒严时期不熟悉。菲律宾朋友们说，在求学过程中，这段历史一直被轻轻带过。


小马科斯的支持者们在纵情庆祝自己的胜利

另外，罗布雷多的亲民形象虽然让很多人埋单，但对小马科斯的支持者而言，反而像在演戏一样的做作，加上罗布雷多支持者大部分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选民及城市菁英分子，中底层人民对菁英感到厌恶，或许是种觉得自己长期被看不起的反扑。

但小马科斯执政，对穷人真的有好吗？现在当然言之过早，但我有个支持罗布雷多的菲律宾朋友，在选前买了好几张亲小马科斯的企业股票，在他当选后，大涨了20%以上。他无奈笑着说：“看吧！小马科斯当选后，得利的是谁呢？还不是让我赚了钱，可以买张商务舱机票去欧洲玩。”

曾经历过马科斯时代CNN菲律宾的副主任跟我说，马科斯家族早在返国后就积极在全国各地准备多年重夺政权，至于罗布雷多到去年是否要选总统仍摇摆不定，光是两人筹备选战的时间就差一大截，要打赢这场战实在太难。

总之，民主选举仍是少数服从多数，当地仍有一些评论是乐观正面的，他们看到罗布雷多所带起的年轻粉红势力，仍不能被低估，只是得继续观察这股力量，能持续多久及发挥多大能量。


罗布雷多依赖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成为菲律宾政坛有影响力的力量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原本可能打破家族世袭政治的罗布雷多没有当选，菲律宾的家族或世袭政治一定会延续，有个菲律宾大学教授说，很大可能下一任总统就是萨拉，下一届则是小马科斯的儿子。也因此，转型正义在菲律宾可能永远无法进行。

至于小马科斯接下来会将菲律宾带到何方，真的必须“等等看”，但有了庞大民意支持，接下来施政应相对容易。未来，是否真能重返黄金年代我不敢期待，只希望别把他父亲的威权独裁带到这个时代，但倒是有很多生意人仍非常看好未来菲律宾的经济发展，因为小马科斯曾经承诺会继续杜特尔特的基建计划。

菲律宾是台湾最近的邻居，高等教育完善、人才挤挤，英文做为第二语言的他们，文化艺术创作能力，医学专业都不比其他欧美国家差劲，但薪资水平低、贫富差距高，更有数百万人被迫出国从事劳力阶级工作，医生变护士、老师变保母、记者变看护，真的令人失望难过。

而这个政策，正是马科斯执政时期，在所谓黄金时代后为了舒缓戒严时期的高失业率所实施的劳力输出政策，原本只是短期计划，却造成往后和被减数百万人被迫远离家乡赚钱的常态，海外劳工的汇款成为菲国主要的外汇来源，长年以来海外劳工，可能进一步导致政府忽视创造工作及解决国内失业率的重要性。


2020年4月，疫情在全球扩散之际无数菲律宾海外劳工回国。

小马科斯说，要大家以他的行为评定他的为人，而不是家族历史。不过马科斯在竞选期间也没有选择和他父亲划清界线或反对父亲的威权独裁，加上父亲被迫流亡时，他也已经从政，实在难辞其咎。

无论如何，真的希望菲律宾的未来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