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差一点征服菲律宾的潮汕海盗——林阿凤

蜡烛2017

1895年出版的西班牙语杂志《菲律宾插画》（La Ilustración Filipina ）中描绘的林阿凤突袭马尼拉。

走投无路的林阿凤得知马尼拉只有70名西班牙士兵，他决定带上全部人马，立即南下马尼拉，到那里安居乐业。

给刚刚占领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带来这场狂风的华人海盗，他们的首领名叫林凤。

这是一个很长时间困扰着学者们的人物。包括梁启超在内，不少人都将他混淆于当时另一位“海盗”、被明廷及葡萄牙人合力追杀而远航至马来半岛北大年（Pattani，16世纪的苏丹国，现在是泰国最南端的领土）的林道乾（Lim Toh Khiam，潮汕惠来人，与其同乡大致处于同一时代，曾在北大年建立武器厂铸炮，后皈依伊斯兰教，成北大年苏丹国女王的港口事务官）。

与林道乾相比，林凤因为几乎攻陷马尼拉的缘故，在西方历史中具有更高的知名度。他是潮州饶平人，当地人习惯在名字前加“阿”，以示亲热，人们多称呼他为林阿凤。西班牙殖民者将他称为Lim ahong（“林阿凤”西式注音）。有意思的是，出口转内销后，因为断音的不同，清末民初他被读成奇怪的“李马奔”。在以讹传讹下，连梁启超在《中国殖民伟人列传》中都用这个名字。由于中英文资料无法对于，很多一知半解的人只好自圆其说地坚信他就是林道乾。


林阿凤在他的海盗船上，其右侧分明是一名身着日本战国时代铠甲的武士。

其实，无论是在明代的官方文献，还是在张居正等人的来往文书及诸如《万历武功录》这样的史书中，林凤都是个不绝于书的知名“海盗”。

林阿凤的家庭出身，据说并不贫穷，而是小康之家。根据《潮州府志》卷三十八记载，林阿凤的族祖林国显，就是嘉靖年间颇负盛名的海商，当然，明朝官方则称之为海盗。在明代的海禁政策下，东南沿海一带民众，无论穷富，其实都靠冒险走私以维持生计，这成为“海盗”（包括“倭寇”）横行的关键原因。明帝国的官僚甚至惊呼“无人不寇”。

根据西班牙人的记载，十九岁那年，林阿凤加入了海盗“泰老翁”（Tia La Ong，这个翻译也有问题，“Ong”是西语对“王”的注音，应该翻译成“王老大”才更准确）的团伙，受到重视，王老大病故后，林阿凤成为新的海盗首领，实力最盛时他所辖船只达300余艘，部众4万多人。这个规模，显然比林道乾海盗集团规模要大多了。

林阿凤的海盗活动很频繁，明代地方方志和史书中记载：

1568年（隆庆二年），攻占广东惠来神泉城；1573年（万历元年），攻击广东澄海，大败官军；同年，驻扎在南澳岛的林阿凤，自请投降，但是官军不同意；次年，攻击广东潮州、惠来、清澜（海南文昌）……

在官军优势兵力的围剿下，1574年6月，林阿凤兵败广东，退走福建；10月，官军攻击其澎湖基地；林阿凤退走台湾，经休整后，于11月再度反击，攻击潮州海口港踏头埔、饶平拓林、惠来靖海、褐石等地，攻势凌厉，迫使政府停止镇压“猺”、“獞”（少数民族），集中兵力对付林阿凤。

根据西班牙传教士胡安‧冈萨雷斯‧德‧门多萨（Juan Gonzalez de Mendoza, 1545-1618）所著《中华大帝国史》（Historia de las cosasmas notables, ritosy costumbresdel gran reynode la China）记载，围剿林阿凤的官军，战舰多达135艘、部众达4万人。


1586年出版的《中华大帝国史》

林阿凤不敌，再度退往“大山官港”（Touzancaotican，大山屿，澎湖）。在这里，他截获了两艘从马尼拉返航的中国商船，船上满载来自菲律宾的香料、黄金和西班牙银元。船上的水手详细地介绍了菲律宾的情况，并且说西班牙人立足未稳，马尼拉城内只有不到70人，大多数人都到新发现的别的岛屿进行殖民开发去了。

这一消息，不啻给走投无路的林阿凤一个喜讯：他决定，带上全部人马，立即南下马尼拉，到那里安居乐业。

不得不说的是，林阿凤的运气有点背。黎牙实比（MiguelLópez de Legazpi）率领的西班牙舰队在1565年2月才来到宿务，此后用来5年多的时间陆续在薄荷岛、宿务、班乃岛等建立殖民地。1570年5月，一个120名西班牙人组成的探险对初次抵达吕宋岛。1571年6月24日，黎牙实比在马尼拉建立定居点，并在之后几年里建造有城墙的王城 (Intramuros)。此外，西班牙殖民小分队开始探索吕宋岛，并选择在地理条件合适的位置建立兵站。


西班牙舰队初期在菲律宾群岛海域探索的路线图

如果林阿凤运气稍微好一点的话，能早来菲律宾4年的话，或许能像他的梅州同乡罗芳伯（De thaiko）在婆罗洲建立兰芳共和国（Kongsi Lanfong）一样，建立持久的华人共和政权；或者像暹罗达信大帝郑昭一样，在吕宋岛称王称霸。

虽然晚了几年，但林阿凤的突然降临，还是让西班牙殖民者措施不及，差点被这位华人海盗拔掉日不落帝国的大狗牙。毫无疑问，这是西班牙人开始建立全球殖民地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林阿凤的舰队由62至70艘船只、3000名华人海盗和400名日本海盗组成。

与西班牙舰队一样，林阿凤所率领的也是一支殖民舰队：舰队中有1500名妇女、农民、木匠、工匠、医生、儿童以及建立定居点所需的大量牲畜、农具、种子等物资，显然是要扎根吕宋岛，建设新家园。而与西班牙舰队不同的是，林阿凤舰队的背后，“中华帝国”不仅不提供任何帮助和撑腰，相反，还派遣了战舰一路追杀。

林阿凤首先到达了吕宋岛北部的伊罗戈（Illocos，马科斯家族的老家，马科斯曾声称他是林阿凤的后裔）。在这里，西班牙人刚刚在维甘（Vigan，西班牙人在北吕宋最早的殖民点，现在是南伊罗戈省首府，观光胜地，这里的西班牙风情街是亚洲最早的西式建筑）建立了一个小据点，由萨尔塞多（Juan de Salcedo，黎牙实比的孙子，后成为伊罗戈首任省长）率领100 人余名士兵镇守。11月23日，萨尔塞多手下一艘运粮船被林阿凤截获，船上共有25名西班牙士兵，林阿凤除了留下一个活口外，其余全部杀掉。随后，舰队继续浩浩荡荡地驶向马尼拉。

而萨尔塞多就此看到林阿凤的真实意图，遂派遣了一支先遣部队前往马尼拉，警告林阿凤的逼近。随后召集在周边探索的54人，乘船赶往马尼拉，但他们的船小、水手也是新人，结果只赶上了林阿凤在12月1日对马尼拉的第二次攻击。这时，西班牙首任菲律宾总督黎牙实比已于1572年8月20日因中风过世，马尼拉话事的是第二任总督拉维萨雷斯（Guido de Lavezaris）。

11月29日，林阿凤的舰队进入了马尼拉湾，远远地就抛锚了，并未惊动岸上的西班牙人。

当晚天色极暗，星月潜形，狂风大作，这既有利于他们隐蔽登陆，但也造成了登陆的困难。林阿凤手下的干将、日本浪人庄公（Sioco，“Shoko”的西班牙语讹误）率400名日本海盗出发，其中200人是火枪手。在狂风之中，这支突击队直到次日早上8点，才在离马尼拉5.5公里的帕拉纳克（Paranaque）登陆，迅速跑步前进。一些当地人发现了这些战士，高喊：“武器！武器！武器！敌人来了！”但是，西班牙人还以为是当地人与他们的恶作剧，无人理睬。


位于帕拉纳克市唐加洛社区的唐·加洛-林阿凤纪念碑（Don Galo-Limahong Monument）。林阿凤的军队在帕拉纳克市登陆，1名叫加洛的当地人率领的菲律宾土著增援西班牙殖民，与华人海盗交战。


9点左右，突击队跑步通过马尼拉近郊的巴贡巴扬（Bagumbayan），西班牙守军总指挥戈伊特（Martin de Golti）的家就在这里。突击队本在跑步前进，也没有在意周边，戈伊特的妻子却在窗口大声喊骂，引起了注意。向导将戈伊特的身分告知了突击队，突击队立即停止前进，转而攻击这座住宅。

经过并不激烈的战斗，中国人的突击队打死了住宅内的所有人，正在家中的戈伊特本已臂上中箭，在试图跳窗逃跑时被乱枪击毙。那位多嘴的主妇成了唯一的幸存者，突击队“剥光了她的衣服，使她受了重伤，以为她已经死了，但后来她恢复过来”。。

这么一耽搁，城内的西班牙人终于醒悟过来，他们得以带上武器弹药投入战斗。事后，西班牙人承认，如果林阿凤直取马尼拉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城市和军营的整个毁灭”。

城内守军利用这极短的时间差，在城内道路上设立了伏击圈。突击队进城进入伏击圈后，被密集的子弹打死了80多人。此时，突击队离舰队距离过远，增援和补给都很困难，于是，庄公下令撤兵。

检点当日的战斗，林阿凤认为舰队的泊地太远，于是下令拔锚，开到离马尼拉约11公里的甲米地（Cavite）。


萨尔塞多


西班牙人陷入了恐慌之中。此时，马尼拉的驻军只有数十人，防守工事也未齐备，并且缺少足够的重武器，只有几门大炮。总督拉维萨雷斯决定坚守，因为除了马尼拉之外，菲律宾别的地方也没有更为坚固的阵地，一旦放弃马尼拉，西班牙在东方的经营就可能彻底失败。西班牙人连夜构筑了碉堡，而此时，从维甘赶来的萨尔塞多的54人，也终于到了。

12月1日天亮后，林阿凤发起了第二次攻击，600人冲进了城内，向集中在临时碉堡内的西班牙人发起了攻坚战。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林阿凤的部队伤亡200余人，而碉堡中的西班牙人仅死了1名警察和1个老人。林阿凤无功而返。

次日，林阿凤没有进攻。他在舰队停靠的甲米地港，为手下的战死者举行了安葬仪式，然后，出乎西班牙人的预料，他率领舰队离开了马尼拉。没有人真正知道林阿凤为什么突然离开，他有足足四千名部下，超过西班牙人数十倍，而且无论从战斗经验、武器配备等，都毫不逊色。



那位写下《中华大帝国史》的传教士门多萨认为，这是因为“机智的海盗林阿凤考虑到，继续攻击英勇的西班牙人，只有损失时间和人”。可是，世界上的攻坚战，怎么能不花费时间和牺牲战士呢？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林阿凤对马尼拉并非势在必得，他所想得到的，只是一块能够安身立命的土地而已，不愿意为此付出过大的代价。

然而，西班牙人却彻底被这群华人海盗吓坏了。一支小小的海盗船队就如此彪悍，如果更多的人，甚至包括强大的明帝国突然对这个群岛发生兴趣，太平洋上还能有西班牙人的容身之地吗？一个随遇而安，一个却斗志昂扬，这决定了林阿凤在今后几个月内的遭遇，也决定了菲律宾华人在今后几个世纪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