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菲律宾强人总统到海牙阶下囚，杜特尔特错了吗？

刘冠华

本文是发表在菲律媒体rappler上的一篇评论，作者认为杜特尔特在过去七年中犯下了三个灾难性的错误：退出国际刑事法院、没做好权力交接，以及和马科斯家族为敌，这些错误累积起来，让这位前强人最终落得被捕入狱的悲惨下场。

时评：从菲律宾强人总统到海牙阶下囚，杜特尔特错了吗？

作者：John Nery

菲律宾前总统罗德里戈·杜特尔特在过去七年中犯下了三个灾难性的错误，这些错误累积起来，使这位政治强人最终踏入维拉莫尔空军基地，登上了包租的湾流飞机，飞往海牙。

第一个错误：退出国际刑事法院杜特尔特的第一个错误，是让菲律宾退出国际刑事法院 (ICC) 的管辖。这一决定乍看之下似乎合乎逻辑：退出不就是为了避免被起诉吗？但事实上，这恰恰是一个陷阱。

2018年3月，在他发布命令宣布退出国际刑事法院几天后，我曾写道：“杜特尔特总统决定让菲律宾退出《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这一举动并不会保护他，反而会让他更容易受到潜在的刑事指控。无论他如何高举国旗，甚至炫耀亲吻国旗，都无法掩盖他想要传递的信息。那就是他所说的：‘我不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责任。’”

2018年，时任菲律宾总统的杜特尔特宣布退出国际刑事法院

杜特尔特在担任任检察官期间（注：杜特尔特曾在1977年至1986年任达沃市检察官）学到的法律策略是，诉讼的关键不在于事实和法律，而在于如何精心操纵法律程序。这就是为什么他曾在多个深夜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得意地承认，自己曾设计陷害那些他认为有罪的被告。

退出的后果，显而易见——这只会加深外界对他的印象，那就是他滥用权力，以确保自己永远不被追究责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反而为国际刑事法院的检察官创造了条件，使他们有理由调查一位在任的国家元首。

事态的发展正是如此：退出国际刑事法院后，杜特尔特政府的问责体系遭受削弱。在杜特尔特发起的禁毒战争中，数千人丧生，但最终被定罪的警察寥寥无几。2021 年 9 月，国际刑事法院正式启动对法外处决的调查。仅两个月后，法院同意暂缓调查，以让菲律宾政府有机会证明它正在追究罪责。然而（请注意这一点），菲律宾方面几乎无所作为。2023 年 1 月，在马科斯上任半年后，国际刑事法院恢复了调查，而首位被调查的，正是杜特尔特禁毒战争的主导者。（注：如果菲律宾政府当初能主动调查并追究禁毒战争中的责任，国际刑事法院可能就不会介入）

第二个错误：失败的权力交接杜特尔特的第二个错误，是未能顺利安排权力交接，导致他未能选定并成功扶持一位继任者，使其延续自己的执政方针，从而浪费了大量政治资本。

当然，自 1986 年“人民力量革命”以来，唯一成功将权力交给自己选定继任者的总统是 1992 年的科拉松·阿基诺（而且只是勉强成功）。但每位总统都曾努力确保自己选定的继任者能够顺利上位，以维护其政治遗产。



2022 年 1 月（总统大选之前），我曾写道：“这是菲律宾历史上首次出现现任总统及其政党未能推出总统候选人的情况。”最终，他不情愿地接受了女儿与小马科斯的联盟，并帮助其赢得胜选。

然而，他随后却不断贬低继任者（马科斯），并公开寻求替代人选（包括他的女儿萨拉、亲信邦戈，甚至是马尼拉市长莫雷诺）。这使他在新政府中的影响力大打折扣，最终落得被小马边缘化的局面。

第三个错误：与马科斯家族为敌杜特尔特的第三个错误，是向马科斯家族（及其表亲罗穆亚尔德兹家族）宣战。他可能误以为自己依然享有极高的支持率，因此仍然握有强大政治资本；更可能的是，他从政以来只习惯以一种方式行事：鲁莽。



2022年6月，马科斯和萨拉出席总统就职典礼

2024 年 1 月，他对马科斯政府的秘密修宪计划感到愤怒，公开发言攻击继任者。他形容小马科斯“Bangag”，即一个吸毒的瘾君子。他试图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收回这番言论，但到了 去年 11 月，他再次公开表示，小马科斯是个瘾君子，并呼吁军方介入，“拯救”国家。他在菲律宾语采访中质问道：“你们还要支持一个瘾君子总统多久？”

他并非唯一一个指责小马科斯的人。达沃市市长、老杜的儿子巴斯特·杜特尔特批评小马科斯懒惰，甚至要求他辞职。几个月前，副总统萨拉·杜特尔特在被问及“是否认同小马科斯吸毒”的说法时，她笑着表示“同意”。这激怒了小马科斯最信任的人：他的妻子丽莎·马科斯。

2024 年 4 月，丽莎·马科斯接受电台采访，明显表现出对萨拉的不满。我当时写道：“这次采访表明，（马科斯和杜特尔特）双方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显然意识到，杜特尔特不会让步，他的侮辱不会停止，双方已不可能再恢复信任。更重要的是，杜特尔特从根本上认为，小马科斯软弱无能——‘kuting’（小猫）怎能与‘老虎’杜特尔特相比？”

当时，我在文章中列举了小马科斯可能采取的四个针对杜特尔特的措施：解除萨拉的内阁职务、削减她的安保力量、孤立杜特尔特派的亲华势力，以及逮捕前总统杜特尔特。如果国际刑事法院发布逮捕令，菲律宾国家警察便可以逮捕杜特尔特及其他涉嫌毒品战争法外处决的人。

如今，这些措施已部分落实：萨拉离开内阁，安保团队被削减，而她的父亲则面临国际刑事法院的调查。

事实上，杜特尔特真正的根本错误，是他作为市长和总统留下的“遗产”：大规模杀害自己的国民。但他的命运并非不可避免，在三次关键决策点上，他都做出了完全错误的选择，而每一个错误，都让他离那架飞往海牙的湾流喷气式飞机更近了一步。



作者介绍：John Nery，菲律宾资深记者，《菲律宾每日问询者报》评论专栏作家，历任东南亚研究所客座研究员，哈佛大学尼曼新闻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