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菲律宾人

康乃馨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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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暨南大学代帆教授的作品，多谢代老师授权发布。请喜爱代老师文章的小伙伴们关注宿务情报站专栏《代帆教授谈菲律宾》。

菲律宾人经常问我对他们和菲律宾国家的印象，其实一百个人可能就有一百种看法，有人认为菲律宾人懒惰不上进，也有人认为菲律宾人勤勉能吃苦。可能不少在菲律宾的中国人，和我一样对菲律宾人有着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我们可能既欣赏他们身上的淳朴和乐观，又被他们的随意散漫拖沓气得咬牙切齿，但是任何一个曾经在菲律宾生活过的外国人，都很容易感受到菲律宾这个民族的独特之处，诸如善良、乐观、爱好享乐等等，无论娜一种特性，都构成了菲律宾人国民性马赛克的一个方面。



菲律宾大学百年校庆：开着菲律宾“吉普尼”的人们

一、热情善良

很少有在菲律宾的中国人没有不愉快的经历，诸如钱包被偷、约见菲律宾人被放鸽子，再或者菲佣突然不告而别，但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中国人，还是非常认可菲律宾人的热情善良。在菲律宾生活久了，真的会感觉到菲律宾人身上的淳朴，心眼儿不多。

我在菲律宾大学做研究的时候，最初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后来我太太辞职来菲律宾陪我，我就不能再住学校宿舍，必须到外面租房子。当时我在菲律宾大学教师村看中了一个菲大工作人员的房子，带花园，很漂亮。房东是一个单身的中年阿姨，很想把房子租给我们，但房子当时有租约未到期，如果房客要续约，就不能租给我们。总之，后来我们没有租到她家的房子，但是也因此认识成了朋友，偶尔路上碰到会一起聊聊天。2008年我回国之前，这个阿姨听说我要走了，专门邀请我们夫妻俩，还有我们共同的朋友Medy一家到她家去吃晚餐。我印象很深刻，当时的晚餐在她家院子举行，餐桌上铺着漂亮的桌布，餐桌上点着蜡烛，气氛很温馨。阿姨准备了好几道大菜，还有餐后甜点和水果等等，仪式感十足。后来我再回去菲律宾大学，有好几次在大学校园碰到她或者去她家看望她，每次看到我，这个阿姨就像遇到亲戚似的，一定要请我吃饭。

菲律宾人普遍乐于助人。有一次我在马尼拉唐人街做田野调查，晚上11点多从唐人街坐吉普尼回菲律宾大学，我向邻座的年轻人问路，结果年轻人非常热情，到站后没下车，专门陪同我多坐了一程，把我带到一个地方打出租车回学校。我当时没有零钱，只有500比索的纸币，年轻人还帮我垫付了吉普尼车费。这种事情其实非常普遍。记得感恩节的前一天，我太太早晨出去上班，和一个小男孩一起搭乘三轮车到轻轨站，小男孩居然主动帮我太太支付车费。小男孩说，因为第二天是感恩节，他必须要做一件好事，来表达对上帝的感恩。



菲律宾大学的花灯大游行：亚洲中心的队伍

圣诞节是菲律宾最隆重的节日，有一年我在菲律宾正赶上圣诞节，菲律宾大学亚洲中心的三个同事都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盛情难却，我只好一一接受邀请。那天晚上，从下午6点一直到晚上12点多，我和太太就轮流到三个同事家吃饭，每个朋友都准备了丰盛的圣诞节食物。当我们到第三家，也是一个老教授家的时候，我和我太太已经吃得撑不住了，但是没有办法啊，老教授对我们非常热情，准备了很多有菲律宾特色的食物，一定要我和我太太当面吃下去。好在菲律宾人不怎么喝酒，也不劝酒，放在中国，我这么连吃三家，估计就得被放倒了。

2013年之后，中菲关系因为南海冲突而恶化，期间我经常往返马尼拉开会或者进行调研，一些朋友很是担心我在菲律宾的安危，而我本人在菲律宾则从未感受到不一样的地方。尽管在中国大使馆门口一度出现小规模的游行，但我从未听说过针对中国公民的暴行。每次我回菲律宾大学看望老朋友，一些年长的同事看到我，都像以往一样和我拉家常，我的老朋友Mila还专门送我一些糖果和礼物，还说要带我去超市给我女儿买衣服作为礼物。


菲律宾大学百年校庆：与怪兽的战斗

2015年夏天，我带着几个学生在菲律宾做田野调查，有一天在奎松的汽车站候车去往北部。等车的时候，两个在马路边喝啤酒的菲律宾大叔，走过来问我们是哪里人，去往哪里。我说我们是中国人，然后一个大叔就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喝啤酒。我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这个大叔拿来几个一次性塑料杯，先用啤酒把塑料杯洗一遍，特意跟我们说杯子干净了，再倒满啤酒给我们。喝完一瓶啤酒之后，我们的车刚好也要出发了，当我们要走的时候，这个大叔又开一瓶啤酒追过来，还要继续请我们喝酒！其实这个时候，中国与菲律宾因为南海问题在外交方面闹得比较僵，但是菲律宾民间对中国人还是比较友善。

华东师范大学的博士Alice在暨南大学攻读硕士期间，曾赴菲律宾学习交流，更是多次享受到公主般的待遇。Alice与好友在海边游玩时，受到当地渔民们的热情款待，渔民不仅特地潜到海里，把深埋在海沙中的朗姆酒取出来请她们品尝，还招待她们吃午餐。Alice在碧瑶市的一个公园结识了当地一位华人老大爷，老大爷不仅帮助她适应当地的语言环境，还带着她到处认识新朋友和品尝当地美食。作为地地道道的中国人，Alice长相甜美，符合菲律宾人的审美观，不仅处处受到菲律宾人的优待，走在外面还时不时有菲律宾人请求和她合影。我们每次聚餐时都取笑Alice，明明可以靠颜值，还非得去攻读博士学位，不嫁入菲律宾豪门实在太亏了。


菲律宾大学的花灯大巡游：土风舞队伍
二、亚洲最快乐的国家

在菲律宾待久了，你会感觉菲律宾人就像一颗毫不起眼的石头，简简单单，有了阳光就灿烂。照理说，菲律宾是个低收入国家，贫困人口规模大，更是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年平二十多次台风，时不时还有地震或火山喷发，还要应付永远也解决不了的贪腐、堵车等烦心事，可谓水深火热，可菲律宾偏偏又是亚洲最快乐的国家，幸福指数高。菲律宾人大多数属于马来人种，可是和南面的几个马来亲戚如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文莱相比，菲律宾人的天性更加外向而快乐。

在亚洲地区，菲律宾人的幸福指数长期以来都名列前茅。以2019年联合国幸福指数为例，菲律宾居全球第69位（中国排名第93位），在东南亚排名第3，仅次于新加坡和泰国，而且还经常超过泰国居第二位。和中国人相比，菲律宾人心思简单，比较容易满足。他们定义幸福的标准很简单，很少有人像国人把房子、车子、地位作为人生成功的标准,整天担忧明天或者未来，小孩读书、工作压力、房价....总是操不完的心,相比之下，菲律宾人该睡就睡，该吃就吃，不像国人这样忧患意识强烈。有人说，这和菲律宾人普遍信仰天主教有关系，因为菲律宾人相信上帝会保佑他们，哪怕今天没有吃的，也许睡上一觉，明天上帝就会带来食物！



菲律宾大学百年校庆：舞狮表演

我住菲律宾大学教师村的生活，每到周五晚上，一群年轻人就会在街区喝酒唱歌，有时候他们会邀请我一起喝酒，我才得知他们不少人其实都处于失业状态，可照样该玩就玩，该喝就喝，至于明天的事，到了明天再说吧。我在唐人街采访时碰到一个福建移民，90年代刚到菲律宾的时候身无分文，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就和菲律宾卡车司机一起睡在卡车里面。一天半夜，司机把他叫醒，说手上还有120比索没花掉，如果明天他死了，就没人帮他花钱，他一定要把这个钱花掉才行。120比索在当时估计也就20元人民币吧，于是两个人半夜找了个地摊，喝了两瓶啤酒，吃一点烤鸡肠，把钱全部花掉，然后心安理得地回卡车上继续睡觉。



菲律宾大学的花灯大巡游：菲律宾传统乐器

经济不行就多干活，可是菲律宾人好像不兴这一套。菲律宾可以说全世界少有的节假日众多的国家，再加上密集的台风，我在菲律宾的时候，总是感觉菲律宾好像有放不完的假日，动不动就不用上班。而每逢节假日，菲律宾人总爱唱歌跳舞，组织各种各样的聚会或者狂欢活动。每年刚进11月份，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大量小吃摊就进驻校园，围着图书馆后面的下沉花园（SunkenGarden）搭建起一溜白色的帐篷，为菲大师生奉上各种好吃的，一直持续到圣诞节前。这个时候，每到饭点我们就到小吃摊上觅食，整个校园里烟熏火燎、到处升腾着烧烤的烟雾，喜庆氛十足。


菲律宾大学百年校庆：土著民俗舞表演


每年12月中旬是菲律宾大学每年一度的“花灯大巡游”（Lantern Parade），师生们穿着各类特色服装，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在校园巡游。记得当时我没有啥民族服装，看到办公室桌子上一块东南亚风格的窗帘布，随手捞起裹在身上，后来才知道这块所谓窗帘布，还居然就是东南亚特有的一种服装！此时华灯初上，各个学院的花灯队伍、奇装异服的学生社团、土风舞队伍，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巡游和表演，热闹非凡！每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各类土风舞队伍、社团就停下来表演，围观的人群更是人山人海，不时迸发出山崩海啸似的喝彩。突然看到一群身材纤细、背着长长的天使羽毛翅膀的学生，穿着暴露的在路上翩翩起舞，有女生，也有的压根看不出性别，同事告诉我这是菲大里的同性恋社团。而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或酣睡，或旁若无人的梳妆打扮，则是一个名为Over Acting的校园社团。哎，第一次发现大学校园居然可以这么好玩！



菲律宾大学的花灯大巡游：Over acting社团表演


我以为校园花灯大巡游已经耍出了天际，可是第二年菲律宾大学的百年校庆，更像是一场狂欢节。除了来自菲律宾大学各个校区的代表队伍，还有花枝招展的巡游花车、土风舞队伍、龙狮表演等等，一群人甚至打出了“为人民服务”的标语。最好玩的则是来自艺术学院身穿奇装异服的学生们，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与两个象征着怪兽的庞然大物战斗，最后人们终于打败怪兽，恢复太平。那个下午和晚上，我和太太满校园看着各类表演，一路上肚子都快笑破了。试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的大学校园，你能够玩得如此嗨如此地高潮迭起啊！



菲律宾大学百年校庆：“为人民服务”

你若以为菲律宾人只在节日庆典时载歌载舞那就错了，菲律宾人无时无刻不可以唱歌跳舞，快乐的基因烙印在菲律宾的血液里，他们完全做到了苦中作乐，藐视一切苦难。有一次，马尼拉某地爆发要求阿罗约下台的游行，我赶过去看热闹。游行的人并不多，有从外地赶来的农民，跪在地上，对着圣母像念念有词，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让你由不得而心生同情怜悯之感，而一群年轻人则一边喊着阿罗约下台的口号，一边嘻嘻哈哈扭着屁股载歌载舞，看到我在拍照，人们居然扭得更起劲，仿佛要留下最美好的姿态。

在菲律宾这个国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看不到任何发展变化。贫困问题一如既往，贪污腐败一如既往，对大多数人而言，生活是如此沉重。既然人生如此苦短，苦中作乐，做个快乐的菲律宾人，也没什么不好！


菲律宾大学的花灯大巡游：观看表演的人群

三、安于享乐

菲律宾人不仅乐观豁达，而且他们还安于现状，喜欢享乐。菲律宾是亚洲比较贫困的国家，2021年全年的贫困率是18.1%（2015年的贫困率是23.5%），也就是说在全国一亿多人口中，有近2000万贫困人口。而在南部地区，贫困率更是远高于全国平均线。但是另一方面，菲律宾的消费观念和中国人相比存在很大的区别。我们中国人习惯存钱，可以一分钱当两分钱花，可是菲律宾人不仅不爱存钱，还超前消费，不少菲律宾人甚至借钱开生日party。在菲律宾的中国人，恐怕很少有没借钱给菲律宾人的经历。朋友Joefe的奶奶是幼年从中国大陆移居菲律宾的华人，有一次Joefe对我说：Fan,你和我奶奶一样，是典型的中国人（Chinese）！我问他为什么，Joefe说：因为我奶奶花钱从来都精打细算，从来不买不打折的商品！说真的，菲律宾华人可能因为独特的文化基因，其消费习惯确实不同于菲律宾人，比如华人普遍习惯存储，而菲律宾人则习惯过一天算一天。不过，随着华人的逐渐本土化，不少年轻一代的华人在生活习惯上已经与本土菲律宾人无异。

普通的菲律宾人家庭确实很难存下钱。一方面，菲律宾生育率非常高，很多菲律宾家庭都会生三到四个以上的小孩，越穷的家庭生得越多，另一方面，菲律宾人的收入又普遍较低。以2019年为例，根据菲律宾统计局的数据，五口之家每个月满足最低生存需求至少需要10481比索，可是2018年菲律宾人月平均收入才13487比索。由于菲律宾国内工资水平较低，不少菲律宾人会选择到国外打工，比如做海员，或者菲佣，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的2019年，在国外打工的海外菲律宾劳工高达218万。这些海外劳工在国外省吃俭用，同时把大量侨汇邮寄回国内供养亲友。2021年，海外菲律宾劳工寄回国的侨汇差不多有350亿美元，这一庞大的侨汇既帮助菲律宾平衡财政预算，又在很多程度上支撑了菲律宾国内的内需市场，所以菲律宾大大小小购物中心的生意都非常好。菲律宾人喜欢消费，喜欢购物，早晨十点商场刚开门，就一大堆菲律宾人涌进商场闲逛或者购物。


游行队伍中跪地祈祷的农民


有时候我在下榻酒店吃早餐，总是能看到一些衣着寒酸的菲律宾人。据说是从国外打工回来的菲律宾人，带着家里的亲朋好友住酒店，吃好的喝好的。这当然也和菲律宾人的家庭观念有关。和中国人一样，菲律宾人的家庭概念较为强烈，经常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亚洲中心的工作人员Medy,其出嫁的女儿和成家的儿子因为家庭贫困，依然带着全家老小和父母住在一起，而Medy的孙女Aya,不到二十岁就结婚生子，因为失业，也依然带着老公女儿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我的室友美国人George,曾经有一个相处数年的菲律宾人女朋友Wennie。有一天George忧心忡忡的跟我说：Fan,我可以接受和Wennie结婚后资助他们父母，可是我无法接受为什么一定还要帮她的兄弟姐妹，我无法接受她的兄弟姐妹住在我自己的家里！我想，也许正因为家庭人情观念过于强烈，所以菲律宾的腐败才根深蒂固难以根除吧。

菲律宾普遍实行周薪制或双周薪制。为什么？因为大多数菲律宾家庭都等着钱用。我的一些中国朋友告诉我，发工资之后的两三天乃至一周，家里的佣人或者工厂工人就经常不见了，等到花天酒地把钱锤完了再回来上班。可是即使再穷，菲律宾人也不愿意加班，即便给钱也不行。在菲律宾人看来，人不是为钱而活着，下班之后的时间就属于家庭或者享乐。

菲律宾人的生活态度，其实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我们中国人加班加点地奔赴前程，在内卷中战战兢兢，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迷失自我，全然忘了快乐、简单为何物。


游行队伍中载歌载舞的菲律宾人：要求阿罗约下台

菲律宾人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快乐而容易满足的民族。自2020年以来，菲律宾社会发生了一系列牵涉到中国公民的犯罪活动，如绑架、勒索、杀人等等，一群害群之马把菲律宾华人社会搅得鸡犬不宁，也严重伤害了中国的国家形象。我在2019年曾对菲律宾主流英文媒体做过一次舆情分析，发现菲律宾社会对网络菠菜的观感非常负面，甚至超过了对南海问题的情绪。为此我还专门给菲律宾的新闻网站Rappler写稿，专门探讨菲律宾的网络菠菜业。我的朋友吴先生上个世纪80年代从中国来到菲律宾谋生，如今已经在菲律宾社会生根发芽。有一次谈到菲律宾的中国新移民问题，吴先生忧心忡忡的跟我说：我们中国人一无所有的来到菲律宾，是菲律宾人民接纳了我们，让我们得以有饭吃，现在一些中国人在这里为非作歹，祸害本地菲律宾人和华人，要是换个国家，可能早就掀起了反华浪潮，我们中国人可不能滥用菲律宾人的善良！我深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