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英雄们——1986年菲律宾乙沙革命中的三张面孔

里脊鱼鱼si

2023年2月25日，是菲律宾1986年人民力量革命（People Power Revolution）37周年，因该革命抵抗运动主要发生地为马尼拉的EDSA大街，故也叫乙沙革命。

这场革命，推翻了老马科斯总统的独裁统治，并为该国带回了民主治理的轨道。

革命之后，那些昔年耀眼的重量级人物，他们中的一些人最终成为参议员，两人后来成为总统，还有数人卷入了持续的腐败丑闻中。

有人说，革命没有丝毫意义，因为革命成功36年后，老马科斯的儿子小马科斯，兜兜转转，又回到父亲被赶走的马拉坎南宫，成为了新一届政府的总统，寡头政治在菲律宾，依然维持着牢不可破的统治地位。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总统儿接班——这种观察可能有些道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1986年的乙沙革命，在今天看来，依然有其可贵的意义。

在震惊全国乃至影响世界进程的四天里，几名普通位置上的军官，为这一历史事件的和平解决，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由于诸般因素，这些默默无闻的英雄，经历三十多年后，已经逐渐淡出公众视野，但是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应该分享他们的故事，介绍那些被遗忘的乙沙革命英雄。

A：曼努埃尔·奥克斯莱斯(Manuel Oxales)。

乙沙革命前夕，奥克斯莱斯上校作为菲律宾武装部队总司令部参谋，被分配到菲武装部队司令部——位于奎松EDSA大街旁的阿吉纳尔多军营。

1986 年 2 月 22 日晚饭后，他的长子尼尔告诉他，天主教会掌握的真理电台，刚刚播出了菲律宾国防部长恩里莱和菲国警长官拉莫斯将军的脱离马科斯政府声明。

电台随后宣布几位知名政府人士与恩里莱和拉莫斯一起在武装部队总部阿吉纳尔多营地的国防大楼，将举行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宣布不再支持马科斯政府。

此时，国防部大楼内的反对声音还相对弱小，马尼拉罗马天主教大主教辛红衣主教 (Cardinal Jaime Sin) 是一个精明细心的人，长期以来一直拒绝积极与马科斯合作。

这一次，他选择了自己的位置。他通过亲自和信恩里莱及拉莫斯交谈，得知他们时刻面临被马科斯秘密消失的恐惧，他们真正团结起来反对总统，并支持反对派的旗手科拉松阿基诺夫人，他才采取行动。

在与恩里莱和拉莫斯交谈后，他运用他的影响力，悄悄呼吁他的主教、修女和神父利用他们的“精神力量”将数万名教区居民带到街头，在那里他们将形成巨大的障碍，包围住目前反对派困守的军方大楼，以防止忠于马科斯总统的军队，采取突然斩首行动。

他同时呼吁教会庞大的无线电网络和媒体动员和协调努力，并发起反对马科斯的宣传运动。



乙沙大街，被困在抗议人群中的军方车队。

2 月 24 日，星期一，经过深思熟虑后，奥克斯莱斯上校在妻子西尔维亚的陪同下，前往当时在教会控制范围里的第 4 频道电视台，他深知尽管自己只是参谋，但是他可以号召他在军校的好友，脱离现总统国防军的队伍，转投到革命者的行列。

在电视台的演播间里，坐在一张面向摄像机的桌子周围，这位上校受到了广泛的欢迎，他拿起麦克风，向自己的同袍传达他的信息，呼吁塔迪亚——海军陆战队司令兼他在菲律宾军事学院的前同学加入革命者的部队。

他还呼吁另一名海军陆战队军官布布劳利奥·巴尔巴斯上校和菲国防军后勤司令部司令埃内斯托·阿尔扎加准将，重新考虑任何可能向战友和无辜平民开火的后果。

奥克斯莱斯还呼吁其他同袍加入倒戈的行列。

他录制的视频，在天主教会旗下的电视频道，白天和晚上，通过广播和电视反复播放。

因为当时政府军和反政府势力犬牙交错的对峙形势，广播结束后，奥克斯莱斯和其他电视台的员工，将装有远程广播设备的车站货车从电视转播中心，开到国防大楼营地。

有时，他们不得不穿过仍被总统武装控制的地区，这些抵达前沿的设施，使恩里莱和拉莫斯两位将军，能够与武装部队和警察中同情人民的部分，进行对话并争取他们的支持。



“I am no longer accepting the things I cannot change. I am changing the things I cannot accept.” -Angela Davis

这是当时广泛被用来向忠于马科斯总统的政府军宣传脱离现有队伍的标语。

不间断地使用天主教会下的第4频道，抵达前沿阵地的危险宣传，极大地振奋了倒戈人士们的士气，也促进了革命的成功。

对于形势处于弱势下，上校因冒着生命危险的英勇行为，其在退休后解释为听从内心的召唤，这种英勇行为被授予铜十字勋章。

他在军方的最后生涯，以空军基地联队指挥官退役，军衔为准将。

B：安东尼奥·索特洛(Antonio Sotelo）上校。

1986年2月，为期四天的历史性人民力量革命的转折点，发生在菲律宾空军 (PAF) 第15打击联队的成员身上，在革命的第三天，从空军叛逃到支持革命的国防部大楼营地，让支持革命的士兵拥有了空中的势力平衡。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当时的第15打击联队指挥官安东尼奥·索特洛上校率领他的官兵集体叛逃，他们总共带来了五架武装直升机。

索特洛乘坐一架西科斯基武装直升机，驾驶着几架配备空对地火箭、20 毫米加农炮和 M-60 口径机枪的直升机，奉命攻击国防部大楼，这里是革命者盘踞的堡垒。

有几分钟，武装直升机在头顶盘旋，国防部大楼所在营地一片紧张，每个人都仰望天空，随时准备将至的火箭弹和空袭。

然而，飞行员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将直升机降落在营地的操场上，并宣布他们脱离马科斯政府，效忠于革命者的部队。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许多人都哭了——当他们看到联队指挥官索特洛从直升机上走下来时，他们微笑着向人群挥手，显然是高兴的泪水。



索特洛一行人的出奔，对马科斯势力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更为重要的是，空中势力的脱离，宛如一个信号，菲律宾武装部队的其他地区部队也纷纷效仿，打破对峙，形势越来越向有利革命者的方向发展。

在直升机螺旋桨在空中轰鸣的紧张时刻，国防部大楼仓促改建的堡垒里，从将军到士兵，普遍认为他们将要受到高强度的空中打击，面对绝对劣势，不少军人已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

然而，当看到直升机没有开火就降落了，索特洛微笑着向革命者挥手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当其余的武装直升机一架一架降落时，人群甚至欢呼起来。

“我遵循了自己的良心，我想我这辈子，并没有真正做过多少轰轰烈烈地事情。这一次，我想为我的祖国做出决定。”索特洛上校事后回忆说。

第二天，越来越多的空军单位，选择脱离政府军行列，当两架空军的F-5 战斗机在乙沙大街头顶轰鸣，保护聚集在街头数以百万计的人，免受仍忠于政府军的空中势力打击，这意味着支持人民力量革命已经不可阻挡，马科斯从他统治了20年的权力宝座下台，只是最后的倒计时。

C：布劳利奥·巴尔巴斯上校（Braulio B. Balbas Jr.）上校。

在1986年2月那些决定性的日子里，他被政府军临危受命，担任菲律宾海军陆战队的副司令，用武力扑灭越来越旺的革命火焰。

1986年2月23日，他被任命为海军陆战队第4临时旅旅长，下辖2个精锐海军陆战队战术营，任务是攻占乙沙大道旁的阿吉纳尔多营地国防部大楼，生擒两位叛军的将军。

在今天的Ortigas香格里拉酒店的位置，那时是乙沙大道和Ortigas大道的交叉路口，他的海军陆战队军车，遭遇到数以十万计的人潮，军队被道路上停放的汽车和成群结队的人拦住了。

由于没有接到开火的命令，巴尔巴斯上校无法继续前进，他奉命返回政府军的营地博尼法西奥军营（在今天的BGC）。

第二天，来自于总统府的最高指令，命令海军陆战队，不惜一切代价，前往叛军盘踞的国防部大楼营地。

同时，作为火力支援，忠于总统的政府军后勤司令部带来了数门榴弹炮，巴尔巴斯开始在BGC军营附近的高尔夫球场上，布置这些105 毫米榴弹炮、8 门迫击炮，坐标锁定国防部大楼营地的不同区域，准备开火。



瞄准国防部大楼的榴弹炮。

上午9点，他接到菲律宾陆军总司令兼地面指挥官约瑟夫斯·拉马斯少将的命令，向叛军所在的国防部大楼发射榴弹炮，并报告发射情况。

此时，国防部大楼的所在营地，以及附近的EDSA大街，已经布满了同情阿基诺遗孀，反对马科斯总统毒菜统治的人潮，如果密集发射重火力，那这一场和平抗议，估计将走向另一个结局。

现场指挥官巴尔巴斯犹豫了一下，向陆军总司令报告说，由于时间仓促，他正在定位榴弹炮。

上午9时20分，陆军司令再次催促巴尔巴斯，奉命发射榴弹炮。他回答说他还在寻找精确地定位地图。

上午9点30分，面对再次接到的向国防部大楼炮击的命令。他向自己的直属上级——海军陆战队司令塔迪亚将军电话询问，该炮击命令是否被马拉坎南宫取消了。

几分钟后，塔迪亚回答道：“开火命令已确认，可以开火了。”

在这一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巴尔巴斯，却争辩说，发射大炮很容易，但是如此密集的炮火，势必导致成千上万的无辜平民丧生，他不能当这样的刽子手。



话筒那边沉默了片刻，塔迪亚 (Tadiar) 告诉巴尔巴斯 (Balbas) ，让他谨慎行事。

上午9点40分，巴尔巴斯接到陆军总司令拉马斯的另一个电话，这是他以海军陆战队前线指挥官接到的最后一次命令——无需迟疑，立刻向国防部大楼开火。

已经下定决心的巴尔巴斯，回答说他还在布置他的大炮。

上午11点左右，政府军命令巴尔巴斯返回营地博尼法乔堡，抵达后，他被解除了海军陆战队指挥官职务，转为勤务支援职务。

（上述事件的顺序出现在巴尔巴斯上校于 1986 年 3 月 1 日提交给菲律宾新武装部队参谋长菲德尔·V·拉莫斯将军的“人民力量革命的军方参与报告”中。）

事后，历史学家及军方内部均认为，巴尔巴斯受到同袍的广播宣传后，阳奉阴违，延迟开火命令的行为，是乙沙革命的重要转折点，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关键时刻，不仅在当天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还让整场革命运动能以和平谢幕。

从某种角度而言，86年的革命，和平谢幕，也能让若干年后，小马科斯家族，可以双手清白的返回马拉坎南宫。

对那一段历史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挪步至菲律宾政府的官方公报了解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