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菲律宾记者的看法

阳光里的他

2021 年诺贝尔和平奖颁给了两位记者，他们分别来自俄罗斯和菲律宾，以表彰他们「在面临持续攻击、骚扰甚至谋杀的国家里争取言论自由的行为和事迹」。

虽然这两位记者以批判本国政权著称，但是在颁奖宣布后，俄罗斯总统发言人和菲律宾总统办公室都先后不咸不淡地进行了祝贺（毕竟得了诺贝尔奖这么大的事儿也没法假装不知道）。菲律宾总统办公室更是借机表态，声称这绝非「给杜特尔特（时任菲律宾总统）的一记耳光」，反而恰恰说明菲律宾是有新闻自由的，政府并未审查过任何人。

然而，玛利亚·雷莎（Maria Ressa）在当时的菲律宾仍面临七项指控，这是她反抗的代价。

也有反对声音认为他们获奖的原因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符合「西方价值观叙事」，而且矛头指向的都是西方世界的敌人，甚至有人说他们「接受了西方反对势力的投资」。我认为，言论市场的类似诛心之论都很低效，与其批评一个观点或内容背后的动机不纯，甚至对其进行审查和封禁，不如直接提供更多观点和视角。

我最近读了这位菲律宾记者的书，书名叫 How to Stand Up to a Dictator。与传统的 how to 主题不同，书里并没有提供具体的行动指引，而是记录了作者自己成长历程的回忆录。


读完书之后，我还特意去搜她的名字，想知道她是否身陷囹圄，发现她前不久还在哈佛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滔滔不绝，依然战斗，依然热泪盈眶。
书里雷莎多次提到教育，让我感触很深。雷莎在执掌 ABS-CBN 菲律宾办公室时，发现很难在当地劳动市场上招聘到具备合格职业素养的员工。她认为，在职场中把人际关系和情绪看得比工作绩效更重要是一种糟糕的文化，同时，她注意到菲律宾人有一种害怕创造性思考、害怕出头的倾向。

她将这些问题部分地归因于菲律宾长期独裁统治和腐败政治的影响。这确实说得通，教育的结果是得自由、开民智、求真务实，这与作者口中菲律宾独裁统治相互矛盾，那么当局将缺乏推动教育发展的动机。

她在书里说：一个领导人最大的罪恶就是没有让他们的人民得到良好教育（Their leaders' biggest sin was that they failed to educate their people）国家在教育上的预算投入虽然并不能立竿见影，但会从根本上决定国家和民族未来的发展。她说：教育是需要整整一代人才能结出果实的投资。雷莎认为在当前新技术主宰的新世界里，未经过良好教育的头脑会更容易被谎言、仇恨和恐惧所操控。

确实，被洗得空空如也的脑壳，风一吹就会拢于极端处，唯一能与之对抗的就是往里多装点见识和思想，让自己脑袋瓜沉一点，不太会轻轻一煽就动得很快。这让我想起《娱乐至死》的作者波兹曼。在绝望地描述那个设想中娱乐至死的世界之后，他提出的解决之道也在教育。

他在书中将学校称作「唯一大众传媒」，他说教育是「希望渺茫但唯一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最初读到学校是大众传媒的比喻时我还哈哈哈笑，觉得是刻薄的幽默，如今结合目力所及种种，不禁不寒而栗。

任何一个种群、民族、国家的每时每刻，教育都是一定正在发生的 —— 并不是有的人接受教育，有的人没有接受教育，而是每一个人都在接受教育，只是形式不同、结果不同而已。

衡量某时某地教育成果的方式也不是看学制、课程、打分，而是举目四顾所见的人和事。《礼记》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还有说「看见他的人民温柔敦厚，便可以知道他的诗教昌明」，每想至这里，还是多少有点儿难受。

宏观问题不在一时一晌，那如果回到我们个人的微观层面，又该如何是好（how to）呢？雷莎在书里提到，目前（尤其在社交媒体的新环境中）尝试争夺我们理智的战争并不是通过帮助我们思考，而是依靠操纵我们的情绪，所以当我们观察到自己的情绪 —— 尤其是负面情绪，比如仇恨、愤怒 —— 正在驱动我们的时候，不妨深呼吸，退后一步，观察自己，重新夺回自己。

我之前在某个节目中听到一个概念，叫去社会化（desocialization）。社会化指是我们内化社会规范、价值观、态度和行为的过程。如果我们的社会化过程被下了毒，那我们表现出来的行为规范思考方式价值观取向都会变形 —— 社会化的过程往往是无意识的，我们并是完全主动选择成为什么样的自己。

而去社会化却可以是基于我们主观意愿地，我们可以有意识地抛弃已经灌输到我们身上的规范、价值观，改变我们行为和态度的过程。我喜欢这个概念，每个人都可以尝试主动地去社会化。我们可以持续阅读和思考，并基于此主动观察自己身上出现的那些被规训的、自己都觉得别扭的部分，把它摒弃掉。

雷莎在这本书里写下的第一句话是：只有当你不得不捍卫自我时，你才知道自己是谁。（You don't know who you are until you're forced to fight for it.）祝大家假期愉快。